他快把大梁收拾完的时候,来了辆拉砖的农用车。于是所有人都得去装车。在拆迁工地上,装砖是流水线一样的。车上站两人,一人码砖,一人递砖。从车屁股一直到地上堆砖的地方,每隔两三米站一个人,相邻的两人必须是面对面的。这几个人是递砖的。砖堆前有一个人,这个人是捡砖的。每一手砖是五六块,也有心枯的捡砖人一次捡个七八块的。拆下来的旧砖比新砖要重,因为有些灰浆敷在砖上是很难被削掉的。五六块旧砖就有三四十斤了。每一手砖都是前面的人抛给后面的人,后面的人再抛给他后面的人,一直抛到车上的人手上。抛的时候不能直接扔出去,这样容易砸到后面的人,砖块要呈抛物线落到后面的人手上。这个过程当中还需要眼疾手快,自己手上的砖抛出去了要迅速回头接住前面的人抛过来的砖,不然被砖头砸到脚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所以说这也是个有一定技术含量的活。好在赵路早就熟悉了这些流程。
下午收工的时候,赵路发现右手手掌又被磨出来了一个大水泡。他捡起一根铁丝,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放在嘴里哈了口气,就用铁丝把水泡挑破了。每次重新进工地都是这样,他都已经习惯了,大不了痛几天,把水泡磨成茧子就好了。只是浑身上下是又酸又疼,脚肚子还好像在发胀。赵路知道这也不是问题,今晚回去睡一觉,明天又可以轻轻松松来干活了。
第二天开工没多久,他的锤把就断了。他只好又去找赵国州,因为他自己还不会装锤把。赵国州看了看他的断锤把,就对他说:“你用力不对。这锤把是被震断的。打大锤要用巧力,不是用蛮力。”顿了顿他又说:“那边有个胶把的锤子,你先拿去用。”他朝赵国州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把装着白色锤把的大锤立在地上。这把大锤是用熟胶管子做的锤把,但是用起来比竹块做的锤把震手。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他就跑到五金店去买了一根那样的管子。回到工地上他就自己把管子装到锤子上去了。装胶管锤把比装竹块要简单多了。这个锤把虽然没有竹块锤把好用,但耐用,他以前也是用的这样的锤把。
他干了三天,这个工地就完工了。一算账,每人每天有116块钱。赵路心里高兴啊,每天116,一个月不就是三千多了!一个公司文员工资才2000。
但接下来几天赵国州那边就没动静了。赵路打电话过去问,赵国州跟他说目前没有接到新工地,只能等着。他又焦躁不安了,怎么等得下去呢?这么等下去弟弟妹妹的学费怎么办?
他是个坐不住的人。没事的时候就跑到街上去瞎逛。有的人没事就睡觉,晚上睡白天也睡。他不行,除了正常的睡觉时间,其他时候他是睡不着的。这天他逛到全塘路口,发现这里好热闹。他走过去一看,发现全都是头戴草帽,脚穿胶鞋的人。有的人拿着扁担,有的人带着铁锹。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里是劳务市场!其实劳务市场只是他自己头脑中的定义,汉丰市根本就没有正经的劳务市场。这些人只是自发的跑到这里来找活干,久而久之,一些用工者也知道了这个地方,就经常跑到这里来雇人。于是跑这里来找活干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看到这个情景,赵路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我为什么不也到这里来找事做呢?反正是卖苦力,做什么不是做?于是他也在这里等了起来。等了半天,其他人都差不多被人叫走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他就纳闷了,难道我就那么不像找活干的人?他低头一看,瞬间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穿着打扮确实不像民工,今天是出来瞎逛的,穿的比较干净,最主要的是没穿解放鞋!他去工地的时候也是穿解放鞋的。这种鞋子在老家一直被叫做“胶鞋。”他也非常喜欢穿胶鞋。这种鞋子质量很好,穿着既舒服又透气,还有最重要一点:便宜!但是他只有上工地才穿,其他场合还是穿皮鞋,因为他也不想被人看成是民工。现在明白也晚了,已经没人来这里雇人了。他只得悻悻的往家走去。回家的路上,他听到满大街都在播放着刀郎的歌。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着胶鞋骑着自行车来到全塘路口。这里比昨天还要热闹,民工们有的端着一碗粉在吃,有的三五成群在嬉笑怒骂。路边上停了几辆铲车,铲车都拖着搅拌机。赵路知道这是专门捯混凝土的。他也去旁边的小吃店买了一碗粉和两个油吧,正吃着,就听到有人喊他:“小赵,你啷个在这里?”他一看,原来是跟他住一个村的老乡,老乡姓朱,长得人高马大的。
“我来找活路做。”他答道。
“你不是在武汉读书吗?毕业了?”老朱很意外。
“懒得读了,那么个破学校。”
“哦,想起来了,你老汉得癌症了。他啷个样了?”老朱又问。
“做不得活路了。”赵路回答。
“你一直在这里找活路做?你们那里还要不要人啊,我也去啊!”看到有熟人,赵路心里高兴了,连忙问起老朱来。
“我们都是提前都讲好了的。你想做活路要早点来,看那样捯地脚梁的差不差人,他们要的人多。”没想到他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老朱说完就走了,有人在催他。赵路失望的看着老朱上了一辆捯混凝土的铲车。
吃完早饭,赵路看到民工们都陆陆续续的散去了,原来他们都是跟老朱一样,提前约好了的,每天基本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路口只留下三三两两的人。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雇人。这些民工一看见雇人的就一窝蜂围上去了。赵路没有围上去,因为他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总感觉像是卖身一样。
有好一阵没有人来雇工了。这时路口上还有一些人在逗留。赵路想起以前每次路过这里时,总看到这里有好些穿胶鞋的人,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没找到活干的打工人。
赵路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心想我都沦落成卖身的了,居然还卖不出去?算了,回去了!说不定明天国州幺爸那里的活路就出来了呢!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
结果一天过去了,还是没等到赵国州的电话,他又坐不住了。他忽然想起老朱早上说过捯混泥土的可能差人,于是就给老朱打了个电话。老朱说帮他问问。过一会儿,老朱就回电话过来了,说叫他明天早上五点带上锹和担钩到全塘路口去。赵路心里终于踏实了,他把闹钟定到4点40就早早的爬上床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把锹和担钩绑在自行车上就骑着到全塘路口去了。老朱把他带到一辆三轮车旁边,三轮车车斗里放了两根木板,每根木板上都坐着三四个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光着头的五六十岁的老头。老朱对那老头说:“老唐,给你带了一个年轻崽!”
老唐说:“感谢!”
“你姓什么?”
赵路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就说:“姓赵。”
“哦,小赵啊!我们干的这个很辛苦的,你奈不奈得何?”
已经连着耍了几天的赵路这个时候哪还管辛不辛苦,只要有事做,做什么都行。他连忙说:“奈得何,奈得何,都是做事的人!”
“那上车吧!”老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多问了。
赵路就把锹和担钩从自行车上取下来,丢到三轮车里,自己也爬到三轮车上。
三轮车一直把他们带到麻糖乡里面的一个村子才停下来。
汉宜区一共有九个乡镇,一个办事处。分别是马桥镇、麻糖乡、高桥镇、向阳湖镇、双溪镇、大幕乡、官布镇、加生镇、定释镇和浮图办事处。这些乡镇赵路都听说过,高中同学有好多都是来自这些乡镇的。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来了麻糖乡。
赵路对乡下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有可能自己就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缘故吧。每次到乡下去他都感到特别亲切,来到农村就像是旅游一样。今天这一路过来他心情也很好,一是因为有活干有收入了,二是麻糖乡是他以前没来过的,感觉沿途都是风景。在这盛夏的早上,坐着敞篷的三轮车,一路凉风阵阵,他觉得都是一种享受了。
老唐的这帮人都是四五十岁的汉丰本地人,说的都是汉丰本地方言。不过赵路不在乎这些,自己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早就学得一口流利的本地话,小学的时候,钱庄小学有的上了年纪的老师还是用汉丰方言上的课。赵国州那帮人里也有好几个本地人,赵路跟他们打交道都没有问题。
到了目的地,大家就把工具从三轮摩托车上一一拿下来开始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