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赵路接到“蛤蟆”打来的电话,问他去不去从明的砖厂。“蛤蟆”是外号,本人叫秦克兵。瘦干瘦干的,五短身材,干起活来却非常灵活,在工地上他是上窜下跳的,这就是他外号的由来。“蛤蟆”以前也经常跟赵路的爸爸共事。
赵路问一天能挣多少钱,“蛤蟆”说:“搞熟了一个月有3000多吧,天天有搞的。”
赵路就动心了,他的目标就是一天100块钱。干个一两年,除去给弟弟妹妹的花销,还能存个3万块钱,他就不干体力活了,自己毕竟是上过大学的人,不能老是靠体力生存吧。现在不管是赵国州还是老唐那里,都达不到平均每天100块的水平。
第二天,“蛤蟆”就骑着摩托车来把赵路和他的行李拖到从明去了。从明他来过多次,都是招生时候来的,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过,把学生接到就走了,没有停留多长时间。现在是春末,一路生机盎然。想到每天都可以挣100块钱,赵路心里满是希望,虽然坐摩托车跑长途,风吹起来还是很冷,但赵路现在的身体正是处于最佳状态,20多岁的他从小吃五谷杂粮长大,还一直从事体力劳动,所以这点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砖厂位于从明县城郊区的一个村子里。到了县城,又骑了10来分钟就到了。交通还是很方便的。砖厂生产出来的叫“红砖”,是以泥土为原材料。红砖坚实耐用,是主要的建筑材料,还不愁销路。所以全国各地到处都有这种砖厂。赵路家没拆迁之前,往蚕种厂方向上街的路上,就有一个砖厂,听说是福建人开的。每次路过,看到那些邋遢的民工,赵路心里就有些嫌弃,虽然那时候他自己也只是个蹬三轮车在街上捡废品的,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进了砖厂,也要成为那种邋遢的民工。
砖厂是一个在县城教书的老师开的,估计是副业吧。那老师听说来了新工人,还专门来了趟砖厂,给了“蛤蟆”一些生活费。这也是惯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打工人不可能饿着肚子给你干活吧,这一两年赵路也跟着赵国州干了好多个工地,老板都是预付过生活费的。砖厂烧的是个老师傅,姓李,50多岁。老李是靠技术吃饭的,产出的砖质量好不好,全在他对火候的把握上。老李是贵州人,是个老单身汉。赵路想起他家附近那个砖厂的民工也是贵州的,就揣测这老李会不会也是民工出身,然后偷师学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老师傅。老师傅白天一把茶壶,晚上一把酒壶,日子倒也过得潇洒。
“蛤蟆”和赵路没有烧窑的技术,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下力。适合他们干的就只有“进窑”和“出窑”。他们也是奔着这两个工序来的,因为“进窑”和“出窑”劳动强度大,工资高。他们都是不怕辛苦只怕钱少的主。“进窑”就是把泥胚用胶轮车拖进砖窑里码好,“出窑”就是把烧好的红砖从窑里拖到出货场。“蛤蟆”干了“进窑”,赵路干不了“进窑”,因为“进窑”拖的是软的泥胚,泥胚在窑里码垛,还不能倒塌,还是需要一些技术的,并且“进窑”在窑里呆的时间比较长,窑里的温度很高,赵路也受不了。他只能干“出窑”。刚开始出窑的时候,也是问题多多。“出窑”是在窑里码垛的,直接码在胶轮车上。这倒没什么,多码几次就熟练了。把码好的砖拖出来就需要大力气了。一胶轮车砖是200匹,一匹砖大概重3-5斤,一车砖就有七八百斤重。虽然胶轮车是省力的,但要把这一车砖拖出来,除了两手紧握车把,还得用一根皮带挎在肩上,三方一起发力才能拖走胶轮车。
在砖窑里拖车还好,因为地上是铺了砖头的,只要起步了,都能轻松的拖出来。但外面的场子就不一样了,场子虽然也平整过,但有些地方还是有坑洼,车轮一旦陷进去了是要老命的。干活一段时间,赵路久熟悉了场子里的每一寸地方,他就尽量避开这样坑洼。
“出窑”最后一步就是卸车。卸车不是说把一车砖头直接胡乱的倒在地上,而是保持原来码垛的样式不变,让砖垛直接从胶轮车上立起来,稳稳的站到场子上。如果直接倒在地上,将来出货的时候不好装车,也不好点数。刚开始的时候,赵路在卸车这一环节老是卡住了。卸车,首先要把胶轮车调头,变拖为推,用尽全力猛冲几步,在要到达卸货位置时突然刹车,这样才能把胶轮车立起来。赵路总是掌握不好这个力度,要么是刹车早了,要么是刹车晚了,或者是猛冲的时候发力过早或过晚,后果就是一车砖直接倒在地上了,那就得重新码垛。“蛤蟆”给他做了好多次示范,又坚持了半个月,他才能熟练的卸车。
小小的不起眼的胶轮车,要把它驾驭好,也是需要技术的。他听妈说父亲在这方面的造诣就相当高。父亲在老家的时候就能熟练的操纵胶轮车在大马路上纵情驰骋。要知道老家本来就是山区,就算是大马路也是平地少坡地多,胶轮车本来就只有两个轮子,两脚离地驾驭它,想快就快,想停就停,父亲当年完全把它当做一种交通工具了,这对人的平恒能力是有巨大的挑战的。跟父亲比起来,在这方面,他感觉差距太大了。其实在体力劳动方面,他跟父亲都是差距巨大。父亲可以抬预制板,他就不能,抬预制板有时候平摊到每个人身上的重量能达到200斤,还得在房梁上保持平衡。父亲可以打石头,就是把原石打造成各种家用工具,诸如石磨石盆之类,他也不能。在武汉的时候父亲可以打桩,就是把桩基多余的部分用錾子凿掉,他也不能。
出窑还有一个一般人难以忍受的问题—浑身发痒。因为烧窑要用到稻草。稻谷本来就是藿人的,以前收稻谷的时候,他都是长衣长裤,不然就被藿得受不了。燃烧后的稻草灰沾到人身上更是让人难受。为了拿到这每天100多的高工资,他忍住了,不管有多痒,他都不挠。说也奇怪,慢慢的他就习惯了。
人体的适应能力真是很强。小时候他跟着大人一起去背煤,大人挑一两百斤,他就背二三十斤,他背的背篓是爷爷专门给他编织的。爷爷是个篾匠,手艺非常不错,家里用的篾具都是他老人家自己编织的。二三十斤对于大人来说就是小儿科,但对于小小的赵路来说就像是压在孙悟空身上的五指山一样。一起去背煤的奶奶把小背篓提起来,让他把背篓背起来后才慢慢的放手。奶奶完全放手后,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爪力从那细细的背篓系传来,直把他往后拉。那股拉力酸麻酸麻的,渗透到他的全身。他咬牙切齿的忍住了,硬是把身体往前倾,保持住了平衡,然后就一步步的往前走。一起挑煤的大人看到了,都笑着说:“勒娃儿不错,背得起煤炭了。”从那时开始,他的身体就慢慢适应了一些体力活了。
在赵国州工地上,刚开始抡大锤的时候他也是遭不住的。十几斤的大锤,要抡得呼呼生风,对体力的要求也是很高的。大锤抡起的时候会把手臂扯的生疼,大锤落下的时候也会把手臂震得生疼。一天下来,两只手臂就又酸又疼,感觉不是自己的。挥舞大锤的时候,心跳还会加快,特别是热天,经常会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干过一段时间后,赵路就慢慢适应了,也能跟得上那些老师傅的节奏了。跟着老唐倒地脚梁的时候,刚开始挑混泥土,那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压在身上是死沉死沉的,让他好好的体会了一把地球引力的真实存在,干过几天后,呃,习惯了,挑起来感觉轻松了,偶尔爬坡上坎的还能急冲一把,只是肩膀被磨得又红又肿,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个把月之后,肩膀也习惯了,不痛不痒,只是长厚了,长得更加结实了。
下班没事的时候,赵路还会出去到田间地头散散步,听听蛙叫,学学鸟鸣。毕竟是上过大学的人,虽然干的是体力活,但读书人那点雅兴还是刻进骨子里头了。草长莺飞的季节,空气清新,清香弥漫,倒也乐得自在。
月底了,“蛤蟆”领着他去跟烧窑的老李粗略算了个账,进窑出窑的数据都在老李那里。真实的数据让他们吃了一惊,根本就达不到月薪3000,平均一天只划得到五六十一天,还比不上在老唐那里倒混泥土的收入!原来这是个小窑,进出窑只有一个档期,烧窑期间,他们就只能休息,没得收入。虽然老板担心他们闲不住,会把原来让当地那些妇女干的装车的活让“蛤蟆”和赵路去干,但干那活的工资更低,根本当不了主业。
从老李那里出来,回到他们的住处,“蛤蟆”就跟他商量起来。
“勒个搞不得,还抵不上拆房子,嫩个算下来,我们的工资还不够预支的生活费。”“蛤蟆”说。他们后来又预支过生活费的。
“那啷个搞嘞?”赵路问。
“跑!把老板给的生活费带到跑,工资也不要了,明天一早就回去,以后再也莫来从明了!”“蛤蟆”的意思是担心再来从明会被老板抓到。
第二天天还没亮,砖厂的人都还在睡梦中,两个人就带着行李慌急慌忙的骑着摩托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