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夜晚,在新学期开始大约一周后,哈利被邓布利多召唤去见面。他并未透露要学习的内容,只说明今年会有一对一的特别课程,这便是召唤他的原因。
守护楼梯的石像鬼仍然需要用小孩子喜爱的甜品名作为通行密码,这让人觉得十分荒谬。
(他或许是把自己当成“爱玩笑的老爷爷”了吧……)
尽管知道没有人听见,但每次不得不喊出“巧克力滴”或者“土耳其软糖”等密码时,16岁的哈利还是感到羞耻。最近,他开始理解斯内普每次不得不去校长室时的烦躁心情了。
“打扰了。”
哈利出于礼貌在进门前喊了一声,虽然被召见的是他,所以邓布利多应该早有预料。推开门走进校长室时,邓布利多正摆弄着手中的某样暗金色物品,看到哈利后慌忙将其塞进了抽屉。
“抱歉打扰你这么晚,哈利。感谢你来了。”
虽然只是短暂一瞥,但哈利还是看出那似乎是一枚戒指。邓布利多的神色和动作显然可疑,不过如果他不愿说,无论怎么问,他也不会透露分毫。哈利意识到这一点,便决定装作没看到。
“我要告诉你今夜叫你来的原因。”
邓布利多走向《冥想盆》,这曾让哈利偶然得知了纳威父母遭受的悲剧和克劳奇父子的宿命纠葛。他招手示意仍站在门口的哈利过来。
这次哈利注意到,《冥想盆》旁多了一样以前没有的东西。那是一只六边形的玻璃箱,看起来像教堂里供奉蜡烛用的大型灯笼,只是里面装满了大量银色光芒闪烁的玻璃瓶,而不是蜡烛。
“这是什么,教授?”
“这是与伏地魔——汤姆·里德尔相关的记忆。”
邓布利多解释道:“为了迎接未来的对决,你需要了解并学习有关这个敌人的一切。这里存放着我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汤姆的记忆。通过了解他的出生和成长背景,探究他为何走向黑暗,你或许能发现他的弱点,找到战胜他的办法。这正是这堂特别课程的目的。”
“了解敌人很重要,这点我同意。不过,如果教授您自己都无法从这些记忆中找出伏地魔的弱点,那么我看这些记忆又有什么意义呢?”
哈利带着疑虑看着邓布利多,但对方毫不在意。
“不同的视角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当年我未能察觉的细节,也许你能发现。而且,比起用语言解释,亲眼见到更为直观。我要你亲自观察,理解汤姆这个人。”
邓布利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玻璃箱,拿出上层摆放的一个瓶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汤姆的记忆。我希望你也能看看。”
在邓布利多的示意下,哈利走到《冥想盆》前,俯视那镜子般的水面。不一会儿,棕黄色的过往影像开始浮现。他看到一个年轻一些的邓布利多站在某扇铁门前,与他从汤姆·里德尔的日记记忆中见到的邓布利多年纪差不多。
那扇单调的铁栅门顶端挂着一块拱形招牌,邓布利多在读完所有文字前就走进了门内,哈利只勉强看清了“孤儿院”几个字。
中年妇女迎接着身穿长袍的邓布利多,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哈利不知道魔法界是否有孤儿院之类的机构,但他确信这里属于麻瓜世界。
汤姆·里德尔曾在日记中提到自己父亲是麻瓜,复活仪式的地点也是一座麻瓜村庄的墓地。哈利因此知道,汤姆的确在麻瓜世界出生并长大,直到进入霍格沃茨。让他稍微感到意外的是,汤姆和他一样失去了父母,不同的是,他还不清楚汤姆是被抛弃了,还是父母双亡。
(伏地魔原来也是个孤儿……)
沿着昏暗的走廊,中年女职员低声讲述着汤姆这个孩子,说他拥有诡异的力量,让人觉得害怕。在不懂魔法的普通人眼中,魔力的显现自然令人惊惧。
房间内,寥寥无几的家具映衬下,汤姆·里德尔独自坐在床边。他正摆弄着一枚金色发光的戒指,看到门被推开时迅速将其攥紧藏起。哈利隐约觉得这戒指有些眼熟,才意识到正是邓布利多刚才藏进抽屉里的那枚。
(同样的戒指?还是只是相似?)
转过头来的汤姆,脸上没有任何孩子应有的稚气,而是像陶瓷人偶般冷酷而精致。他用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鄙视一切的目光打量着邓布利多,眼中充满了强烈的不信任和戒备。
邓布利多微笑着做自我介绍,汤姆的眼神却丝毫未见放松,反倒像是下定决心不信任任何人。哈利感到一阵心痛,即便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杀害自己父母的仇敌,但仍为他未曾获得关爱与理解的命运而感到难过。
哪怕邓布利多当着汤姆的面施展魔法,想证明他们拥有相同的力量,汤姆的猜疑与警戒依旧没有消减,反而增添了因自己的力量被轻易超越的愤怒。
(这情景和姨妈正好相反啊。)
哈利想起佩妮姨妈曾提到,她在童年时一直和莉莉亲近无间,直到霍格沃茨的通知书让她意识到自己与妹妹不同,那种痛苦深深刺伤了她。此时眼前的情景恰恰相反——魔力成了汤姆孤独生活的慰藉,让他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正因如此,他将孤独视作一种正当的优越感。
但当邓布利多用魔法燃起汤姆藏起的宝物时,哈利感到邓布利多的举动刺伤了汤姆。他想,那或许并非偷来的东西,而是对汤姆来说某种有意义的珍贵之物。邓布利多的行为传递的讯息无非是,他并非特别的存在,而是仍然幼稚、无力而弱小。
哈利确信,汤姆之所以成为后来的伏地魔,其中一个原因无疑是邓布利多的应对失误。
(根本不用探究什么原因……最初的应对就错了吧。)
表面上,汤姆乖巧沉默,听从邓布利多的话,但从他眼中浮现的憎恨可以看出,他那幼小的自尊心被深深地践踏了。在汤姆狭小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会使用魔法的人,但在魔法界,他只是众多巫师中的一员。意识到这一点的方式最为糟糕,于是他萌生了要在魔法界成为特别存在的野心。
如果能理解少年汤姆的骄傲,并用合适的方法对待他,他或许不会选择成为“通过恐惧支配魔法界的黑暗君主”,而是会通过学术、运动或政治等方式,朝顶点努力。
与汤姆·里德尔初次见面的记忆到此结束。影像逐渐消散,哈利回到现实,稍微喘了口气,向站在一旁的邓布利多问道:
“当时,您察觉到了吗?”
“他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危险的黑巫师吗?不,我没有察觉到。”邓布利多带着悲伤说道,雪白的长须微微颤动。
(果然没有察觉到啊。)
哈利觉得,邓布利多似乎从一开始就将汤姆·里德尔视为一个危险的对手——年纪虽小,却拥有强大魔力,并显露出纯血主义的苗头。虽然这确实是汤姆的一部分,但他才十一岁,还有足够的机会被引导向正确的方向。当时的汤姆只不过是个渴望亲人爱护、寻求自我认同的孤独孩子。
尽管哈利并不认为伏地魔的罪行可以因为他的不幸身世而被原谅,也完全没有打算原谅,但他对尚未成为任何人的“汤姆·里德尔”产生了些许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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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
第二天放学后,听完哈利的讲述,西弗勒斯沉思地低语道。
“你认为他想成为特别存在的原因是他倾向于黑魔法,你的推测大概没错。实际上,黑魔法虽然危险,但大多都非常高深。掌握它需要相应的实力,因此也是迅速展现自身能力的手段。确实,我在学生时代也曾一度认为,想要被视为有能耐的巫师,加入食死徒是唯一选择。而且,我能理解汤姆·里德尔依赖魔法的感受。小时候,我也因自己有麻瓜血统而厌恶自己。伏地魔举起纯血主义的旗帜,或许正是因为他出身的自卑感。”
关于托比亚斯与西弗勒斯之间的关系不睦、以及西弗勒斯在父母的虐待下长大的事情,哈利从西弗勒斯本人和埃文斯家的祖父母那里都听说过。虽然西弗勒斯和麻瓜裔的佩图妮娅结婚后,因他们的孙子达力长得像年轻时的他,托比亚斯态度有所缓和,但对巫师身份的哈利和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巫巴贝娜,托比亚斯仍然很冷淡。
哈利确信,如果自己像西弗勒斯那样成长在否定魔法、因为是巫师而遭受虐待的家庭中,恐怕早已变得不良,或至少会形成扭曲的价值观。
“但是,爸爸没有犯错,对吧?”哈利问。
“结果来看是这样。不过,如果我过去有任何一个选择不同,现在我可能就是食死徒的一员,成了你的敌人。”
西弗勒斯露出自嘲的笑容,不知在想象什么。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爸爸。”哈利打了个寒颤,说道。他可不愿自己的父亲将那种对敌人毫不留情的态度转向自己。
“不过……汤姆·里德尔到底哪里出了错呢?虽然他的身世不幸,邓布利多的应对也不好,但我总觉得这还不足以让他变得如此扭曲。”
“找出原因,这才是邓布利多给你的课题吧?但哈利,同情不得。”西弗勒斯像是担心哈利站在汤姆一边,语气严肃地提醒。
“我明白的。”哈利直视西弗勒斯,坚定地点点头。
“同样不幸却没有误入歧途的人多得多,所有一切都归咎于境遇是不对的。所以我同情汤姆·里德尔,但伏地魔所做和促使别人做的事,无论理由如何,都是不可原谅的。即使不谈打败他,他也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虽然顺应邓布利多的意图让我有点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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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布利多的特别课程,是让哈利通过记忆回溯汤姆·里德尔的足迹。每次课程后,哈利都会向西弗勒斯和卢平报告见闻。邓布利多可能原本只打算把记忆传达给哈利一个人,但哈利认为,不同的意见总是多多益善。
实际上,混血巫师、孤独的童年、斯莱特林学院的归属感、对血统的骄傲却被不少老师和同学视为黑暗的存在……汤姆的学生时代经历与西弗勒斯的半生有许多相似之处。每当想象当时汤姆的想法时,西弗勒斯的意见就非常有帮助。
由此,哈利产生了疑问:汤姆·里德尔的性格确实可能天生有些缺陷,但“伏地魔”的基础,是不是在霍格沃茨由周围人所造成并培养的呢?当然,心中萌生的想法是选择只是想象还是真正付诸实施,全在本人,但那些施加影响或制造原因的人却绝非毫无责任,这一点哈利无法认同。
“伏地魔从学生时代就对魂器感兴趣。昨天,我看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记忆,汤姆向他询问了关于魂器的事。同一年,密室的蛇怪杀死了桃金娘,恐怕他的第一个魂器就是那时做的。”
特别课程的第二天放学后,哈利像往常一样来到西弗勒斯的教授办公室,向西弗勒斯和卢平讲述了昨晚记忆的全部内容。虽然每次都得先经过卢平的教授办公室有些麻烦,但能在药剂学教授室重开那段停摆已久的家庭茶会,哈利很开心。卢平回来后,这种家庭团聚的时光令人欣慰。
不过,之前每隔一周或十天就来探望西弗勒斯的德拉科,如今完全没来过,这让哈利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