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疲惫的乌孙马在城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一阵风似的穿过城门,在守卫军骂骂咧咧中往上京东城疾驰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行为,引得几个守卫军一阵怒骂。见骂差不多了,张头便命人重新关门。几个守卫吆喝一声,合力关上沉重的城门。
一个年少的守卫军疑惑问道:“张头,方才那人怎不拦下?”
张头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水,望着前方消失的黑点,道:“以后罩子放亮点,没看到马上那人身上的皮是澜王府上的么?”
那愣头青继续追问道:“张头,澜王府上的就不用查验了吗?”
张头如看傻子般瞥了眼他,道:“谁不要命了,敢冒充澜王府上的府兵。”他将水囊重新挂回腰带,不放心似的又叮嘱道:“记住喽,咱就是个看门的兵,旁的你日后慢慢学,先记一条,凡是澜王府上的人,进出一律不准拦,否则出了事,老子可保不住你。”
愣头青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张头,为何不能拦澜王府上的人。”
张头叹了一口气,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不该问的别多问。”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冷冷清清的官道喃喃道:“上京城是座吃人的城啊,一门豪杰可惜了...”他摇摇头,骑上马,对着那愣头青又叮嘱道:“去跟那哥几个说,不许偷懒,看好门,记住没!”
愣头青垂首行礼应是,目送张头骑马而去。
那匹栗色的乌孙马一刻不停从城门口一路疾驰,马上的人过了城门,原本挺直的脊背便耷拉下来。他伏在马背上,面色潮红,神情恍惚,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色与汗水浸湿。
他想拉一拉缰绳,可手上仿佛有百只蚂蚁啃咬一般,酥酥麻麻,怎么都握不住。手、脚,连同舌头都酥麻起来,他支撑着最后的力气,竭力靠近马的耳边,喃喃道:“花儿,去,去,去老和茶馆。”说罢,他头垂下去,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
花儿觉察到了主人异样,改了道径直朝老和茶馆跑去。
三更梆子响起,老和灭了灯烛,刚躺下,便听到从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铿锵有力,不是一般的马。他警醒,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来,穿了鞋朝院子角门跑去。
院子门一打开,一匹栗色马昂着头,正在院门口原地踏步,见到他便不停的打响鼻。
他心下一顿,这不是竹青的马花儿么?
他跑上去一看,马上驮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垂落,一只手还虚攥着缰绳,双眼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他上前将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半抱在怀,此人,正是那竹青。
“竹青,竹青!”老和拍拍他的脸颊,轻唤他,可他丝毫没有意识。
院子里的小厮听到动静,跑出来帮忙。几人合力将竹青抬到老和房间榻上。
老和拿了一杯水,给竹青喂了些,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血。他拿来金疮药,将衣服剪开来一看吓了一跳。
竹青的身上遍布伤口,刀伤、剑伤,伤口都在往外渗血,他摸了下他额头,烫的惊人。
老和撒了些金创药,胡乱包扎一通。刚想吩咐小厮去司徒府请人,突然想起那元德堂就隔了两条巷子。
小姜大夫医术没得说,还是王爷的妃子了!救人要紧!于是,他吩咐小厮道:“速去元德堂请小姜大夫,记住,一定请小姜大夫,便说是我从高处落下,出血不止,之前一直是小姜大夫在调理的,让她速来救命。”
小厮点头应是,跑了出去。
老和又跑到院子另一角,此处高高低低堆叠了好几只笼子,有几只鸽子见到他就一直咕咕叫。
他从鸽子笼里拿出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在它脚上缠上一条红丝线便放飞了它。
鸽子咕咕叫了几声,挥了挥翅膀,朝东城方向飞去。
姜易安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一道红色的睡痕。
老姜头放心不下她,便让翠衣与决明也跟着。老和在院中同姜易安说明了情况,姜易安打了一个哈欠,摆摆手道:“无事,给谁看都一样,只是这诊金翻翻啊。”
老和先是一顿,而后噙着笑连着点头,他道:“放心,小姜大夫,老和付得起你诊金。请,您这边请。”
姜易安朝他指的方向,如游魂般走入室内,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她顿时醒了三分。
床榻上的后生,面色潮红,嘴唇青紫,流涎不断。她与决明互相对望一眼,决明立即上前拍了拍后生的脸颊,那后生羽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眸,下意识想挣扎起身,被老和按了回去。
老和道:“竹青,是我,是我老和。”
竹青张了张嘴,喃喃几字,含糊不清。
姜易安道:“无事,你中毒了。”她放下竹清的手腕,如此轻描淡写,众人都一愣。
中毒了,岂会是无事...老和心里泛起了嘀咕...
听那姜易安又对竹青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摇头即可。你可有呕吐?”
竹青只觉恍恍惚惚,看不清眼前之人,他用力抬起头,点了点。
“可有泻肚?”
见竹青摇摇头,姜易安转身对决明道:“五毒根,正虚邪陷、内闭外脱,炙甘草汤外加人参六钱、干姜四钱以回阳救逆。”
决明点点头,他对老和道:“速速备好药炉,我去取药。”
老和“唉”应了一声,与决明一同出了寝房。
姜易安目光落在竹青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上,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伤口周边的血渍,漫不经心道:“你这伤疤也不少啊,如今也算是太平世道,怎都一个个想不开非要打打杀杀。翠衣,药箱~”
立在角落里的翠衣,“哦”了一声,将药箱递了过来。她侧着身体,尽量不去看那人身体,姜易安以为是她怕血,便吓唬道:“翠衣,你若还怕这血水,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日后我可都带决明了啊。”
翠衣一听就急了,她慌忙上前夺过姜易安手里的染血的帕子道:“小姐,小姐,我不是怕血,我...”她支支吾吾起来,走到一旁铜盆处洗帕子。
“那你怕甚?”姜易安轻轻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望了眼精神恍惚的竹青道:“这人长得也不丑啊,你怕甚?比你那朗月楼秦哥哥可好看多了。”
“小姐~!”翠衣跺了跺脚,撒娇般喊了一声,而后将洗干净的帕子又递了上去。她侧眸瞥到光着身子的竹青,又急急扭过了头去。
姜易安这才明白过来,这丫鬟哪里是怕,分明是羞赧。
她嘴角微勾,打趣道:“翠衣,过来帮忙,把他衣服脱了,我查下他后背。”
翠衣惊慌的抬起头,双手攥着裤脚,瞥了眼床榻上赤着的身子,脸刷的就红了。她走了两步,实在无法直视,背过身道:“小,小姐,我,我去叫老和叔。”
“哈哈哈哈哈哈。”姜易安开怀畅笑。
门外的翠衣这才反应过来,又被小姐调笑了,于是她道:“小姐,你,你又捉弄我,我告诉老爷去。”
“去啊,去啊,我这是在救人,都若你这般,这都不敢看,怎么行医救人...”姜易安边回嘴,边用剪子剪开竹青的袖子,想想这丫头怎这般羞赧?这可不成。
她放下剪子,又朝门外说道:“翠衣,你给我回来。你身为我的大丫鬟怎不敢看男子赤身呢?他裤子还在呢,你羞赧甚?翠...”
翠衣的“衣”字卡在嘴角,她怔怔望着门口进来的人,还以为自己又恍眼了。
这人,怎阴魂不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