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暖黄的阳光穿过层层宫墙,打在宣政殿外的台基上,映得满地的血渍更加鲜红,宫人们提着水桶,拿着竹刷,佝偻着腰身一寸寸的洗刷着,即便带着面巾,也仍旧掩盖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御书房中,韩铭正为齐豫安请着脉,太子祁云宸与陌笙南兄妹神色紧张的盯着,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韩铭说出“圣躬安好!”三人才如释重负,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齐豫安喝了口安神茶,才缓缓开口问道:“陌将军,叛军是何身份?”
“回禀陛下,据查证,叛军有一部分是兵部侍郎李季手下的私兵,一部分为左丞陈轩明手里豢养的府兵,剩下的则是无门的死士和南疆族长秦玉朗的族兵,数量不过三万,如今死伤大半,逃回去的不过两万。三皇子府,并未参与其中!”
“嗯,左丞的事儿,你来查!三皇子府,也去瞧瞧吧!”
“是!”
“可有梦华的消息?”
“回陛下,臣派出去的探子,多数都被灭了口,回来的,至今,无任何消息。”
“再查,一定要找到梦华,不然,朕没法跟璟儿交代!”
“是,臣这就去加派人手!”
“一定要将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微臣明白!”
“去吧!”
“是,微臣告退。”
陌笙北走后,韩铭也找了个给何德解毒的借口,跟着陌笙北一道离开。
二人走后,陌笙南才敢表现出情绪,泪眼婆娑的来到齐豫安身边,声音微颤,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一切都过去了,若是再见不到陛下,妾身,必定肝肠寸断!”
“怪朕一直瞒着你们,只怕多生事端,未曾想,如今依旧是这副局面,皇后,真是苦了你了!”
“陛下与妾身夫妻一场,自当同甘共苦,又有何辛苦一说呢!”
齐豫安不再说话,只是温柔的握住她的玉手,轻轻拍打,以示安慰。
但陌笙南心里清楚,或许,在这世间,不论过去多少年,除了游灵仙,在他心里,便再没人可称之为妻了吧!
祁云宸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便凑上前去,轻声说道:“母妃一夜未眠,又受了惊吓,想来已是乏累,儿子先送您回宫休息,稍后再来与父皇闲话,可好?”
“好!”
陌笙南被祁云宸扶着往外走,可目光却依旧深情的流连在齐豫安的身上,正应了那句痴言:‘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其实陌笙南也明白,自己赖在此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即便是爱而不得,她依旧痴狂!
人心这东西,最是难以揣摩,它说硬也硬,硬得,除了爱人,它再容不下他人;可说软也软,软到,只要面对心爱之人,它竟可被任意践踏!
陌笙南母子俩前脚刚走,秦玉朗便被伊梦押进了殿内,齐豫安看着他几乎一夜催生的白发,心底,竟也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来。
只见庄严的帝王缓缓走下台阶,将沧桑不堪的男人扶起,随即开口说道:“秦族长,多年不见,不想确是如此局面。”
“烟儿的遗体,可以交给我安置吗?”
秦玉朗的答非所问,让齐豫安对眼前这个男子更多了几分怜悯。
多年来,对于黎非烟的所作所为,齐豫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这其中,不乏秦玉朗的支持。
他为她建立南疆,奉她为圣女;为他们的儿子大肆敛财,成立无门;为她的野心,炼制药人,扰乱朝纲!
在世人看来,秦玉朗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可却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黎妃乃我天齐后妃,怎能交由他人处置。即便她是谋反身死,也得在我天齐的土地上焚毁。”
“我愿陪她同去,不管焚灰还是碎尸,只求陛下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你,用什么身份,与她同去?”
“我,呵呵~,是啊,无名无分,连同穴都不能!”
“不过,若是族长能将边境的傀儡军召回,朕,可以考虑!”
闻言,秦玉朗才将一直深埋地上的头抬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齐豫安。
最后,终是忍不住的自嘲出声,说道:“呵呵~,如此,秦某,恳求陛下,待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洒在烟儿墓前,也算还了我当年,为陛下寻玉的情谊!”
“好!”
说到此处,齐豫安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应下了,转过身,手中抚摸的紫玉,被他捏得更紧,仿佛要将其融入血肉一般。
待伊梦将秦玉朗押出殿门,齐豫安紧绷的肩头,才彻底放下,他有些疲累的坐在龙椅之上,眼神直直的盯着窗外那棵早已秃了的木槿,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
窗外阳光明媚,明亮的光束透过高高的铁窗,打在漆黑的地牢之中,勉强将牢中照亮。
潮湿的牢房中,一位女子正将一白色瓷瓶放在男子鼻下晃动,不过瞬间,原本昏睡的男子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状,女子赶忙开口询问道:“陈大人,你没事吧?”
“无碍,林大小姐,为何会在此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不过,有一事倒想请教陈大人。”
“请说。”
“为何左丞会同黎妃等人一同逼宫?大人又为何被关在此处?”
“逼宫?”
“对,昨夜,黎妃伙同无门等人,带领着兵部侍郎李季以及左丞陈轩明,一同逼宫,险些成功。好在陛下清醒,陌将军及时带领援兵杀出重围,否则,如今的天齐,便该更名换姓了!”
陈明赫震惊于无门逼宫,更惊讶于陈轩明的谋反。
毕竟,在他印象里,陈轩明不过是个左右逢迎,没什么立场的文官,左右不过想拉拢些势力,稳住自己丞相的位置,要说谋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有什么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参与其中。
想到此处,陈明赫心里也有了些思路,随即说道:“或许,是因为倾染吧!至于我,应是魏清所为!”
“魏清?她绑你作甚?”
“这,我便不知了!”
“莫不是,当初陈大人拒婚,让她恨上你了?真是有趣,丞相府的姨娘,给丞相府公子绑了,这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哈哈!”
“……”
其实这事儿,陈明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直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魏清就要死要活的要嫁给自己,又为什么自己老爹会将魏清纳入府中,徒生事端。
而最让他伤怀的是,自魏清入府后,清河郡君施雪柔,便再没见过他,其更是以将养为由,自请去了离丞相府最远的北郊别苑清修,这也是为什么逼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却未见施雪柔半点儿影子的原因。
见陈明赫被调侃到无语的模样,林梦华也不再逗他,只正经的与他分析着今日之事,以及突然死而复生的天齐二皇子——祁云忌。
“你说无门门主,是死去十几年的二皇子?还是如今突厥南部的世子——耶律忌?”
“嗯,当初在三皇子府遇见,我就觉得那人身上的药味儿很熟悉,之后想起来,那是我曾给耶律忌配的药方,所以,才与陛下提前谋划,因此,昨夜黎妃逼宫,才未成事。”
“你…,果然,安王爷的眼光,一向毒辣!”
“什么?”
“没事,如今你我被囚,眼下,该想想如何逃出去才是正事儿。”
“逃肯定是逃不出去的,不过,也许他会放了你!”
“此话怎讲?”
“字面意思!”
林梦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让陈明赫心生惭愧,毕竟曾经,他也是一度看不上林梦华的,还曾多次在祁云璟面前,让其放弃她,另谋良配。
此刻,林梦华的淡然,才让陈明赫真正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非传言那般不堪。
从前,他只觉得祁云璟是为了皮相或是权势,才对林梦华那般放纵。
如今看来,两人可谓是不相上下,相互吸引吧!
二人正聊在兴头上,突然,牢房的铁锁,被从外打开,一身着华服的女子,带着几个侍婢缓缓走来,途中,还忍不住拿起手巾捂住嘴鼻,一脸嫌弃的模样。
来人听见林梦华的声音,便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副恨不得她死的模样。
待来人走近,林梦华才看清,这不就是他们刚刚提起的魏清,魏姨娘吗!
所以说啊,背后不能说人闲话,说不准呐,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多尴尬,你说。
“哼~,林大小姐还真是心大,都沦为阶下囚了,还笑得出来?”
“怎么?魏姨娘也想,重温一下阶下囚的滋味儿?”
一听人提起自己的过去,魏清就恨不能杀人灭口,那段回忆,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记起的,可午夜梦回,她却怎么也逃不开。
梦里面,惨死的弟弟,恶狠狠的母亲,和身体有个大窟窿,不住往外冒着鲜血的父亲,三个人围着她吵啊,喊啊,甚至,伸手想要将她抓住。
她害怕得拼命往前跑,跑啊跑,可是她跑了许久,那些人,那些声音,依旧在她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甚至,她在梦里也能依稀感觉到,那一具具尸体触摸在她皮肤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人心悸!
她想,定然是他们死不瞑目,心有怨念,才一直缠着自己,所以,她一定要将罪魁祸首送下去,给他们陪葬。
因此,当初林梦蝶带着面具人找到她时,她才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做他们的棋子。
只是,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好好折磨她一番,都对不起自己曾经受的那些苦。
“来人,给我掌她的嘴,贱人,等门主回来,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求放过。”
魏清身后的侍婢得了令,当下就扬起手心,重重的就往林梦华脸上呼去,却在半空,就被陈明赫给甩了回去,由于冲劲儿过大,侍婢踉跄几步,便被后劲儿带倒在地。
林梦华只轻轻瞥了一眼,随即向前半步,跨到魏清跟前,一脸不怀好意的调侃道:“是吗?一会儿,我会不会哭着求放过不知道,不过眼下,魏姨娘怕是该哭了。”
魏清被林梦华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连忙后退了半步,一脸惊恐的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哟~,养尊处优久了,魏姨娘怕是忘了,我,擅长什么?”
“你,你给我下毒了?”
“嗯哼!”
林梦华得意洋洋的样子,让魏清瞬间破防,跨步冲到林梦华的跟前,伸手拽住她的胸前的衣襟,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给我解药,贱人,快给我解药,不然,我杀了你!”
“呵~,我这个人呢,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魏姨娘如此,是想激怒我,让自己死得更快吗?”
见林梦华不吃这一套,魏清赶忙软下态度来,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不,不,我不想死!林梦华,快给我解药。”
“什么解药?我哪儿有?如今,我的命也不值钱了,有姨娘陪葬,倒也不算亏!”
“贱…,你…,林大小姐,是我嘴贱,求你给我解药吧,我如今,怀着陈家的骨肉,你与小陈大人交情甚笃,也不愿见着陈家绝后吧?”
“你,你有孕了?”
“是,小姐若是不信,可搭脉一辩真伪!”
看着魏清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林梦华不用把脉也知道,这女人,定然是有孕了,否则,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借口,来跟自己要解药。
林梦华转头看了眼毫无波澜的陈明赫,转头对魏清说道:“解药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若让我放了你,我只会死得更惨!”
“你放心,绝不会让你涉险。”
“好!”
“这是半颗解药,剩下半颗,等你完成了我们的交易,再双手奉上!”
魏清接过解药,狼吞虎咽的就咽了下去,哪儿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祁云忌来时,就正巧碰上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