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当祁云忌再次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睁眼,入目的是极具民族特色的床榻,整个屋子装饰简洁,内里木质,挂着许多不知名的特色挂件,听见他醒来的动静,屋外的奴仆便推门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可需要用些餐食?”
长时间的昏睡,让祁云忌的大脑有短暂的宕机,四处环顾半晌后,才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谢谢,不用了,是你救了我?”
“是我家主人救了你。”
“那与我一道的女子,如今在何处?”
“她在隔壁厢房,如今还未醒来。”
女子话方说完,祁云忌就已经冲出了房间,直往隔壁林梦华的厢房而去。
面对祁云忌的反应,奴仆依旧神情淡漠,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转身走出院门,往更远处的院落而去。
祁云忌冲到门口时,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他缓缓地推开房门,心中忐忑的四下寻找,待看清屏风后的床榻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祁云忌下意识的放轻脚步,慢慢往床边走去,此刻,他的脑中有些许的混乱,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入眼的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他不清楚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此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心底的恐惧与无助,这是一种许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曾经,当他从封闭的棺材中缓缓苏醒时,那种黑暗中狭小、窒息的感觉,让他几乎崩溃,而这,不过是他这一生苦难的开始罢了。
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在他几乎命悬一线,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之时,是秦玉朗发现了他,并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救出。
在那之后,为了让他能够活下来,秦玉朗让整个南疆的巫医给他试药,各式各样的解药、毒药、蛊毒,他几乎每天都要吃上好几碗,每次试药都几乎快要了他的命,他不知道秦玉朗是真的爱自己,还是因为爱自己的母亲不得,而转头将爱意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只知道,那一日日入口的苦涩,那被蛊虫噬咬的疼痛,还有毒发时腿脚不受控制的绝望,他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又一次次的自愈。
他觉得秦玉朗是爱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倾尽所有的为自己疗伤,可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又无时无刻的在告诉自己,在自己身上,从来是没有爱的,极致的矛盾,极致的痛苦,让他日复一日的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弑杀,敏感,阴暗。
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是那么渴望能够继续活下去,可是秦玉朗告诉他,他要活着,要为自己的过去复仇,他希望他活着,他的母亲也希望。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对母亲这个词的感受是极其淡薄的,从小,他就只是黎非烟用来获取祁豫安关注和宠爱的道具,他病了,母亲会第一时间派人去找父皇来,御医忙前忙后,却对他的病情毫无作用,反而让他更加虚弱、难受,可那所谓的母亲,眼里只关心父皇是否在意她,会否留宿暮沉宫,而自己,不过是躺在病床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罢了。
那时,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究竟能够活多久,可是母亲说,他的这一切不幸,都是因为祁云璟母子造成的,若非他们,父皇该是对他极其疼爱的,若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会种了一身的奇毒,导致现在这般生不如死。
所以,他开始痛恨祁云璟,他恨他抢走自己的一切,恨他让自己活的如地狱的恶鬼,也是这恨意支撑他活了一天又一天,几乎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
而这一恨,便是二十多年。
当他第一次以突厥世子耶律忌的身份回到天齐时,他的心里是难以掩饰的悸动,当他第一眼见到自己恨了二十几年的祁云璟时,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他不明白汹涌了二十几年的恨意,为何在那一刻平静如水,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便只能按着计划继续恨他,毫无理由的继续恨着他。
直到林梦华的出现,他又找到了可以恨他的理由,好像只有恨他,然后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自己活着才有意义,也才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当他身处风眼中时,那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那一刻,他似乎再次回到了从棺中醒来之时,无助、恐惧又看不到任何希望,那时,他想过,若是就这样死去了,也挺好的,什么天下大业,什么恩怨情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身的枷锁而已。
可当他转眼瞥见身侧因为风压已快昏厥的林梦华时,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她平安的带回去。’他想,林梦华或许是他如今活的像个人样的唯一羁绊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刻,他才能再次触及到她有些冰冷,却依旧充满生气的脸颊。
“咳咳......”
随着一声轻咳,林梦华在祁云忌的注视中缓缓苏醒,突然的光亮,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的想抬手去遮,却发现虚弱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祁云忌见状,下意识的侧身面对她坐着,正好用身躯挡住了窗口透进来的阳光,在他高大的阴影下,林梦华才逐渐的睁开了眼眸。
当她看清眼前之人时,用嘶哑的声音虚弱的喊了声:“祁云忌。”
见她认出自己,祁云忌有些激动的回应道:“我在,阿梦。”
“这是哪儿?是宜兰古国吗?”
一听她开口就问起此事,祁云忌明显不悦,甚至语气中带着微微怒气,回道:“差点儿命都没了,还在乎什么宜兰古国。”
感觉到他的不悦,林梦华语气略带关心的哄道:“祁云忌,你没事吧?是谁救了我们?”
自然,祁云忌事佷吃她这一套的,方才还有些激动的情绪,瞬间便平复了下来,并开始认真的分析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儿,应该就是你要找得地方,但是救我们的人是谁,就得我们亲自去见一见了。”
于是,在喝过些许茶水后,祁云忌便扶着林梦华出了房门,正巧遇上奴仆领着一女子从院门进来。
来人一身素色白衣,如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身后,只在颅顶高高盘起一撮,额前的饰品随着主人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面上白皙,五官深邃,唇红齿白,美得动人心魄,让人只是瞧上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
只不过,让林梦华移不开眼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艳,而是她那张与自己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大祭司一模一样的脸庞和穿着。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林梦华的眼神,随即缓缓向她走来,将她眼中震惊、疑惑、恐惧的复杂情绪全部收入眼中。
见她靠近自己,林梦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那种动物本能的恐惧,让她不得不对面前的女子保持着极强的戒备。
而面对她的反应,女子只是云淡风轻的勾起唇角,伸手拉起她的手腕,一边搭着脉,一边声音轻柔的开口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此话一出,林梦华眼中的恐惧更深,下意识的捏起了袖中的金针,身体绷得笔直,呼吸也有一瞬间的加粗,祁云忌也感觉到了林梦华的反常,伸手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神色也陡然变得阴骘起来。
虽然面对的是救命恩人,祁云忌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女子,问道:“是姑娘救了我们?如此大恩,吾必报之,不知姑娘想要金银还是权势?”
感觉到祁云忌因为林梦华而徒生的敌意,女子只是含笑的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在意,转头,伸出雪白的葱指指着林梦华,神色如常的说道:“我要,她!”
在祁云忌说话期间,女子的眼神几乎一刻也未从林梦华身上离开过,那双明媚的眼眸中,满是欣喜与激动,如同瞧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占为己有。
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女子视线一直看的,都是林梦华头顶插着的那支,祁云璟送的紫玉发簪,甚至,在女子靠近时,那镶嵌在簪中的紫玉还时不时的发出紫光回应着,就像宠物感受到主人的召唤一般。
“你说了不算。林梦华,你说呢?”
女子脱口而出的‘林梦华’三个字,越发验证了林梦华心里的猜想,在方才愣神的片刻,她将那个困了她多日的梦境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结合自己前世死前的幻象,她越来越确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必定与整件事有关,而且,她不仅知道祁云璟的下落,还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若是能从她口中得知些许关于这场奇遇的线索,那这一世的结局,必定会被改写,父亲、母亲,鹄儿、阿璟,还有前世因为自己惨死的人,都能逃脱枉死的命运了,一想到此处,林梦华的脑中瞬间清明,她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改变前世的结局,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去,她愿意是那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折磨,她都愿意。
于是,在稍加平复心绪后,林梦华很快恢复了神色,但指尖越发用力捏住的金针却已将她的心绪暴露,可林梦华表面仍旧维持得很好,只见她面色如常的与女子对视,随即反问道:“你知道阿璟在哪儿,对吗?”
“对。”
“你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知道如何破解这个困局,是吗?”
“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祁云璟,但如此困局,除了你自己,无人能解,缘因何起,就会因何灭;你也一样,他令你生,亦必因你而灭。”
女子的话,说的模棱两可,林梦华一时也参不透,可她也从话里听出些讯息,于是,更加直接的追问:“阿璟在哪儿?”
对于林梦华越发直白的问题,女子似乎早已料到,只见她转身坐在了离二人不远的石桌旁,端起婢仆为她现沏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才又缓缓开口。
“他就在此处,不过,或许如今,你们不适合再见面。”
女子的话,让林梦华原本有些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她不知道祁云璟经历了什么,可从眼前女子的话来看,他定然是出了什么状况,否则,如今自己见着的就是祁云璟本人了。
从女子对自己的了解,以及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林梦华可以断定,自己身上必定又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许多。
于是,稍稍恢复些体力的林梦华从祁云忌怀中撤了出来,并往女子跟前靠了半步,脸上挂起笑意,问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只要阿璟平安,我都可以给你。”
本来就听的一头雾水的祁云忌,在林梦华此言一出,更加忍不住的怒呵道:“林梦华,你疯了?”
“你瞧,世上爱护你的人很多,何必执着于一人呢?缘合则生,缘灭则亡,本就是偷来的命运,何不放下,如璟一般呢?”
“阿璟,他,怎么了?”
林梦华总是能抓住对方话里为数不多的信息,这也让女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他很好,倒是你的身体,该多休养才是,这里的奴仆,你们可以随意使唤,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来的。”
见女子起身要走,林梦华终是忍不住的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有些急切的问出了那句早就想要问的话来:“你叫什么名字?”
“只,神只的只。”
林梦华在听到‘祗’字出口的瞬间,大脑轰的一下,霎时空白一片,嘴里不断的呢喃着:“只,她真的是只......”
祁云忌不明所以,但看见她失神又带着欣喜的模样,以为她是被刺激到了,于是,语气温柔的安慰道:“阿梦,他说祁云璟还活着,你便不用担心了,先养好身子,咱们一切从长计议。”
“好。”
本以为会被拒绝的祁云忌,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竟有一丝的欣喜。
他将林梦华扶回房间,又叫人弄了些吃食来,才彻底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