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祁云忌分毫不差的看清了祁云璟那张脸,虽然多日不见,但那张让他恨透了的面容,只需一瞥,便叫他忍不住想冲出去揍他一顿。
可是如今形势所迫,自己在这古境中的地位和助力远不及祁云璟,所以,祁云忌别过了眼去,默默地忍下了这口噎人的怒气。
待祁云璟完全消失在星夜之中,祁云忌才转身回到房间当中,只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睡下,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竹筒,在烛火下,小心翼翼的将封闭的塞子打开。
就在他拔出塞子的一瞬间,一只通体泛起荧光的虫子缓缓爬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被关得太久了,小虫子在没了束缚后,趴在烛火下张开透明的翅膀拍了拍,放松片刻后,才缓缓飞出房间,消失在了璀璨的星河当中。
祁云忌望着越飞越远的那颗小东西,眸色也越加深邃,在摇曳的烛火的衬托下,更是有一种猛兽想要吞天灭地前的贪婪。
至于他为什么要搬得与林梦华隔了好几间房,当然是为了做自己的事情更加方便罢了。
山中晨雾四起,方才升起的太阳在厚重的云层后撒出橙红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空。
早晨的天气透着刺骨的凉意,却依旧击不退人们的热情,偌大的祭坛四周,早已被前来参观的人挤满了。
窝在院中已有月余的林梦华也难得的挤在了祭坛旁,在她对侧,一包着头围着面巾的男子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是匆匆对视一眼,她心里便有了答案,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了弧度。
不过,她的所有情绪,都被身侧的祁云忌尽数收入眼底,待他顺着林梦华的视线看去时,原本靠前站着的男子,竟不知何时隐匿在了人群中。
因此,祁云忌只看了个寂寞,不过单从林梦华的反应来看,他即便没有见到人也不难猜出那人是谁。
毕竟,在这个地方,能让林梦华控制不住情绪之人,除了那个讨人嫌的祁云璟,还能有谁呢。
望着逐渐向人群中隐匿的祁云璟,林梦华自然也察觉到了身边祁云忌的视线,可她只是收起情绪,别过眼,看向祭台之上。
只见,祭台中心,只席地而坐,手中的龟壳有节奏的摇动着,忽然,她原本应该放出卦签的动作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中。
众人见她迟迟未有动作,以为出了变故,但当他们顺着只的视线看去时,瞬间激动不已。
只见不知何时穿透云层的骄阳散发出一条条的光柱,而其中一条,正巧透过天命石上紫色的玉石,将一幅奇特的图型印在了祭台之上。
见状,众人齐齐跪地匍匐,嘴中整齐的喊着:“天降预言,宜兰之幸!”
“天降预言,宜兰之幸!”
顿时,宽阔的祭坛上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长老们更是欣喜若狂,连忙叫人拓下天命石照印在祭台上的图形,并恭敬的递到了早已让出祭台中心位置的只手中。
“圣女,请解天卦!”
陈长老哈腰拱手的说出此言,更是引得众人齐声附和:“请圣女解天卦。”
对于众人突如其来的压迫,只顿感无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弱弱的道了句:“我,我,我会解的。”便再无下文。
对于只的慌乱,月贤自然是感觉到了的,只见他跨步到只跟前,平静的伸手,从陈长老手中接过图纸,转身递给只。
可面对已经凑到眼前的宣纸,只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略显紧张的抬头看着月贤,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无助,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颤。
“师父,我,我可以吗?”
月贤拉起她的手,亲自将图纸放入了她的手中,随后伸出已略带皱纹的双手握住她有些单薄的肩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
“只,相信自己!”
说完,月贤便又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只的眼神一直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落座后对她重重点了点头,才收回眼神,将手中画着奇异图腾的宣纸紧紧握在了手中。
刹那间,只身上方才的慌乱和无助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个冷漠高傲的圣女,就连声音中都充满了自信。
她将握紧宣纸的手举向空中,大声的说道:“我会尽快解开天命的启示,请大家放心。”
她的姿态,像是宣誓,亦像是证明!
此话一出,方才跪地匍匐的人民兴奋的抬起头向她叩拜着,而长老们也抬起了弯下许久的腰,恭敬的看着她。
混在人群中的林梦华等人,在所有人跪地的瞬间,也从众的单腿跪了下去,呈恭敬状。
就在众人全都沉浸在天降预言的喜悦中时,林梦华却发现,从始至终,那个被只喊作师父的男人,一直都神情自若的坐在他该坐的位置上,就连天命预示,众人叩拜时,他都泰然自若的坐在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位置上,未移动分毫。
他以睥睨天下的姿态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无波。
可泱泱众人,却没有一人在意他的举动,或者说是,没有人觉得他应该同众人一样,匍匐在天命之下。
而此举,在宜兰这个崇尚信仰的地方,倒算得上是个奇事了。
因此,林梦华也忍不住的多打量了他几眼。
月贤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虽说到了这个年纪,徒生白发也是应该的,可月贤的白发却不似常人那般从黑丝间透出花白来,而是诡异的从头顶开始,一片往下变白,如今已经延伸到他的肩头了,与他肩下的青丝间有一条极为分明的界限,就像是被刻意画涂上去的一般。
而他的面容、身形都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可他的眼神却清澈见底,就像是堪破世俗后的返璞归真,无波无澜,却又带着慈悲。
这样的眼神,林梦华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个教了她数年医术的师父——游明。
若他还活着,如今也该是这个年纪了,只不过,他那个人,平时最爱捣鼓一些延年益寿的东西,想必,应该也不会同此人一般的面容苍老吧。
况且,他最爱他那一头的青丝了,日日保养着,想必也不会同眼前之人一般,白得如此诡异。
只不过,游明消失快十年了,世间无他的任何消息,就连曾经的黎非烟都以死人的身份称呼他。
想到这儿,林梦华突感悲切,鼻头一酸,慌忙低下了头去。
就在林梦华收回眼神的瞬间,月贤的眼神便落在了她的头上,那支在阳光下泛起微弱光芒的简易珠钗,让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顿起涟漪。
即便早已知道林梦华拥有那支簪子,可当自己再亲眼看见时,仍然忍不住的惊喜、激动得连心尖都在轻颤,掌心下意识的握紧,将木质的椅栏握得绑紧。
只不过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只的身上,自然无人注意到月贤的变化。
祁云璟隐藏在人群中,将一切看在眼底,当然也包括月贤与林梦华两人之间的插曲。
今日本是宜兰一月一次的占卜日,谁曾想,阴差阳错之间,竟无意中显示出了天卦。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是有人惊喜有人忧了。
等到祭典散去,祁云璟翻开了前两日只给他的那本包浆的古籍。
不过薄薄几十页的书籍里,竟难得的用非宜兰方言的文字写着关于这个国家曾经的一切。
原来,百余年前,这个大陆经历了一场多国混战的大战,宜兰先祖们为了避世,在一处隐秘的青山绿水之地建立了早期的宜兰部落。
这些管理者们多是他国的奇人异士,他们个个都有着精通天文数术、奇门遁甲或是医道毒蛊的能力。
于是,他们利用天时地利,很快就将宜兰国壮大,但同时又怕引来别有用心之人,便用奇门之术,将宜兰国隐匿在了北境这一处偏僻之地。
那时的北境还不是一片黄沙,而是一处青山绿水,这儿牛羊肥硕,湖泊澄净,山峦起伏。
只不过,温饱解决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人心底压制不住的贪婪。
部落中渐渐有人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挑起事端,将整个族群弄得乌烟瘴气。
因为这样,原本部落的管理者,将已有万人的部落分为了几个部分,由管理者们指定的人选带领到各自的领地去管理,并定期向部落管理者们的地方呈报情况,这便形成了初期的宜兰国。
后来,逐渐完善的制度和不断壮大的人口,让管理者们开始制定规则,也就形成了宜兰初期的皇族。
后来,为了方便管理,皇族们在国之东方的一处山峦下修建了祭坛,又不知用什么办法将一块天外巨石弄到了祭坛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阳光透过巨石中心的紫玉照在祭台上,呈现出奇特的图案来。
原本就精通数术的管理者们,依照卦象解出了卦文来,自此,宜兰国的第一个天卦预言便诞生了。
在那之后,皇族更是设立了专门的官衔来专司此事,也就是如今的长老和圣女之类的前身了,而游灵家族便是皇族任命来专门掌管这个部门的。
起初,百姓对于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也是不尽信的,到随着预言的逐渐实现,以及皇族们的不断宣扬,宜兰国中的人民渐渐地开始畏惧起了天道。
那些原本抱有异心之人也在一次次的天道的预示下,渐渐收起了欲望。
自此,宜兰迎来了百年的太平!
直到,身为先知的游灵仙走出了国境,背离了宜兰国原本的制度,宜兰国的名字才再次出现在宜兰国境之外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游灵家族的没落,使得如今的宜兰国如秋后的蚂蚱,正逐渐走向‘死亡’!
只是祁云璟不明白,这本书里所记载的东西,与所有国家的形成之初几乎大同小异,而且这些记载,几乎就是隐晦的向世人宣告了神明的不存在,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皇族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所编造出来对百姓进行精神控制的谎言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又算什么?自己和华儿对于前世的记忆,又是什么呢?母亲解出的天卦与前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切的一切,诡异而又不合理,但又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可更让人猜不透的是,宜兰国的先祖们竟然将这本揭示天命秘密的书籍流传至今,而且还传给历代圣女参悟,简直有种脱了裤子放屁的无力感。
那么,这些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或者说是操控这一切的人,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细思极恐,祁云璟越往深处想,就越觉得所有的东西都不正常,却又不得不让人觉得它正常。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那自己的父皇是否也是被曾经的国师游明所欺骗了?他骗齐豫安让自己冒险闯进这个神秘的古国,骗齐豫安可以改变天齐,以及自己和华儿的命运?
若是如此,那游明假死避世十几年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没错,祁云璟在决定来宜兰古国之前,齐豫安便将一切告诉了他,包括他的母亲,包括还活着的游明,甚至包括自己和华儿重生的事儿。
当时,齐豫安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又自责的看着祁云璟说出一切时,祁云璟亦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齐豫安对他的爱,爱到可以牺牲自己!
父子俩难得平心静气的促膝长谈,祁云璟也难得的叫了齐豫安父亲,那是自游灵仙离世后,再也没有的称呼了。
齐豫安哽咽着拍了拍祁云璟的背脊,如儿时一般,亲自将他送回了仙清别苑去。
只不过,祁云璟那时并没有见到齐豫安口中还在世的游明。
祁云璟想不出游明假死的理由,更想不出他消失十几年又再次出现,并告诉自己父亲一切的原因。
他曾经与游明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能感觉到游明身上那种超脱世俗的状态,以及他对自己母亲的关切,可,如果一切都是他的阴谋,那母亲的死……
祁云璟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