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说句宽慰的话缓和一下,免得在本就对自己抱有某种成见的老人眼里显得过分冷漠,令话题再难继续。
这时,先前带着点指责的口气逼问老人反被老人的话噎回去的陆修文正重整旗鼓跃跃欲试。
他的脑袋瓜里又酝酿出了一个“好”主意,迫不及待地想要趁着上面的话题还没结束讲出来,于是仍对这整个村子的人恨铁不成钢的他突然插进来道:“老丈,既然您喝了这水以后知道上游没问题,何不去派人往去取水?起码能先把这吃水的问题解决了不是?”
老头看了看他,没有一点气恼的意思,而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他道:“老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没了马,就等于缺了腿,上游的河岸崎岖难行,老朽这三十几年也只往那边走过两次,不多远便是山地,根本无路可行,就凭村子里仅剩的这两个年轻人是取不回水来的,再说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回来一囊两囊的,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老人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继续道:“现在我们还能忍,起码命还在,人没了,这个村子也就完了,剩下的人也只能等死,到时候这里就真的变成了一座只有死人出没的乐园了。”
就差没直说要是再像上次出去挖野菜、采野果那样丢了性命,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老人看出陆修武是个简单但有点心浮气躁的年轻人,人不坏,绝非故意出馊主意想要害他们,他只是不够聪明,不善于思考而已。
反观坐在对面的那个此前在马房中游手好闲,只顾着向自己发问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多了,也单纯多了。
老人看看沈浚,又看看陆修文,显然还是喜欢陆修文多一点。觉得这孩子说话虽然有时不过脑子,没轻没重,但贵在朴实,真诚。
沈浚这时才读懂老人在马房中注视着他们的战马时眼神里包含着怎样的深情,对于居住在偏远地区的百姓来说马又是何等重要,不但在平常时期关乎他们的生计,当真正遇到大灾大难的时候,马匹有时候简直就是他们的生命。
可是他们能把马直接送给老人吗?显然不能,先不说那马本就不属于他们,就是横下心拿出一匹给这一家,余下的人合乘一骑,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样就可以出去找水、找吃的了吗?
且不说老人家里的马是怎么没的,就是马匹所吃的草料从何而来这个根本的问题就无法解决,人尚且节衣缩食地艰难活着,更别提动物了?何况沈浚早已预感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绝非简单地用马就能解决的,因为根源并不在这上面。
他替老人感到无力又难过,并且很能体会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心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一家人和这整个村子,也许逃离这里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不过,现在即使是搬走,对他们来说也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沈浚扫了一眼客厅,四面的墙壁以及摆设虽然因年深日久业已破旧,但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充满了家的温馨。
“要舍弃这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零开始,这个决定不管放在谁头上,都很难做得出来。”沈浚在心里想到,“可是不离开或许早晚都是死,何况还有孩子呢!就算是为了孩子,他们也必须得下决心离开这儿。”
沈浚无限怜悯地望着老人,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劝他再想想办法或是干脆现在就离开,显然都是无用的,也许时候到了,他就自然也不得不做出最终的决定了。
然而陆修文却仍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道,口气里已然带着点儿心虚:“那条河不是一直在往下流吗?你们可以沿着河岸尽可能往上面走一点,我想就能找到干净的水。”
老丈冲着陆修文笑笑,耐心地解释道:“年轻人,你且听老朽说。河水是不分白天黑天地流动不假,可也架不住两边腐烂的浓水不停地往里面淌,加上动不动就下一场雨,几乎一夏天都是这样,水就永远是脏的、臭的。而且这段本来就是个三角洲,水浅不说,还流得慢,大部分脏东西都滞留在这一片,淌下不去。”
老丈似乎有些口渴,突然停下,伸出颤抖的左手别别扭扭地端起了先前装满河水的那只茶杯,看都没看一眼便呷了一口,却忘记了杯中的那点河水早就被他喝光了,只好冲大伙尴尬地微微一笑,把杯子又放了回去,继续道:“你们对这片的情况不了解,所以不知道,上个月老二沿着河道走上去的时候发现,这附近方圆十里都是这种情况,现在也许扩散得更远了。除非到很远的上游取水,可是沿岸并没有路,那就得绕到大路上过去,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整天,那还是在有马和大车的情况下,现在,我们没有马,这也就成了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
“不过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你们灌满水囊的地方恐怕也保不了几天了。用不上一年,连那洛城也要给吃掉!”稍停片刻,老丈又找补了一句。
一听说这可怕的灾殃会一直传播到洛城去,已经有好一会儿不吱声的陆修武坐不住了,他紧紧地盯着老人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老人所说的会变成现实。
那可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乡啊,他所有的回忆都跟那里有关,他不能容忍这种可怕的事情在那片土地上发生,从前没出现过,将来也不会有。
陆修武看向老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恼恨,心想他也许是老糊涂了才会说出这么不着边际而又恶毒的话。
陆修文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点子再次遭遇挫败,心中一时闷闷不乐,眼睛不看任何人,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发起了呆。
周印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感同身受对他来说有点奢求了,他的家人都不在了,报仇是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所以只要能杀了那些凶手,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