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我看这封信还是由您来写最合适,一来你是这所有事情亲历者,知道得最详细,也最清楚,感触也最深,我们只不过从你口中了解到一二,若由我们执笔的话,既容易落下什么,也不那么有真情实感。二来您作为受害者,亲自写信更能引起王爷的重视,反而我们这些整日在他身边的人容易被他忽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您有所不知,我们此番出来是去执行王爷交代的一项十分重要而且紧急的任务。临行前他特意嘱咐我们路上不可耽搁,若由我们来拟这封信,很可能让王爷误以为我们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反而会惹恼他,将事情搞砸了,所以我觉得这封信还是由您亲自来写比较好。”为了给自己解围,沈浚不得不摆出一副俨然的替老人着想的神色说道。
一旁的陆修武连连点头,只道如此甚好。
“不敢,不敢,老朽怎敢在诸位大人面前造次,何况老朽乃一介布衣,直接给王爷写信,那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老丈战战兢兢地推拒道,他虽然明白沈浚说得在理,可还没糊涂到就照此执行了。
老人尽管已经半辈子没同官府打过交道了,但从前在府衙治下的经历还没忘,也不敢忘,知道大齐社会等级森严,本县的县太爷都不是他们这种寻常百姓敢冒昧直视的,何况贵为皇亲国戚的王爷,写信就更不敢了。
“这个您不用担心,信的末尾会署上我们的名字。在这整个过程中,您也只是把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及真相讲清楚,仅此而已,这一点您无疑远比我们要强。最后还是得以我们的名义递上去,您是不是以为您写的信只要寄出去,就可以顺利地交到王爷手上?并不是,王爷可不是谁的信都收都看的,而且您也言重了,要是给王爷写信就要治罪,这天底下得有多少人被治罪?”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提议,竟被老人振振有词地一口拒绝了,沈浚心中固然有些着恼,但还是克制住了,并尽可能逐一消除老人的顾虑。
为了寻求旁人的支持,使老人放下顾虑,沈浚说着又转向陆修武道:“寻常百姓就算是给王爷写信,也到不了王爷手里,是不是,老陆?”
“那是自然,所有给王爷的信都要先由我们这些下人过目,当然不是看信的内容,而是看写信的是什么人,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呈给王爷。无关人等的信直接丢进火盆里烧掉,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配给王爷写信的。所以老丈您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治罪的什么的,不存在,只要在信上署上我们的名字,王爷就会看到,有我们给你做保,你还怕王爷会治你的大不敬之罪吗?”陆修武听到沈浚问自己,立即从椅子上坐直身子,俨乎其然地回答道。
老丈仍有些犹豫地看着二人,对他们的话将信将疑,毕竟他宁愿不给什么王爷写信,也不想使本就糟糕已极的处境雪上加霜。
“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的孙子考虑吧?”他们谈话期间,隔壁婴孩的哭声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只不过由于专注地听老人讲述,一度将那使人烦躁的声音抛诸脑后。此刻那婴孩又扯开嗓门大哭起来,突然使沈浚的脑子灵机一动,又有了主意,于是带着点儿激动道,“您很清楚现在这种状况还能坚持多久,试想除了官府还有谁能帮得你们?为了您的孩子、孙子能活下去,你都不愿意试一下吗?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老人的脸上重又现出惊恐、绝望和愤怒的表情,一想到他们所身处的困境,老人就会痛苦地抿紧嘴唇。他不知多少次向天呼告,自认为这辈子勤勤恳恳,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让他们一家遭遇如此灾变?
“好吧,蒙诸位大人愿意帮助老朽一家,已是大恩大德,老朽既无以为报,如何还这般继续推辞?我写!”老人终于说道,一面自己坐到了先前给沈浚准备的位子上,往砚台里倒了点茶壶里的水,然后手法熟练地开始研磨起只剩半截的墨条来。
众人从此刻起便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齐刷刷的注视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耳中倾听着墨条摩擦砚台所发出的吱吱声,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墨香便在堂屋里溢散开来。又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可以了,老人便将墨条立在一边,拿起毛笔在砚池里沾饱了墨汁,接着在砚尾顿了顿,然后便在纸上落笔写了起来。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写得很快,仿佛这一切都已在他脑子里酝酿了很久,构思了很久似的,如今提笔便一气呵成地娓娓道来。约莫半个时辰,两大张信纸便写完了。
老人将毛笔放下,张口吹了吹纸面,等墨迹稍稍干了些后,才用双手扶住桌角,支撑起有些酸麻的两条腿,稳了稳身子,然后转向众人。
“请诸位大人过目!老朽写是写得多了点,不知王爷能否见看,但要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村民们的遭遇都写清楚,老朽以为不能比这更少了。”老人激动地用双手捏着宣纸的两端,从桌旁走开,举到第一个奔过来的沈浚面前,带着坚定的神情解释道。
就在老人刚一做出起身的动作时,沈浚等人见状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箭步朝老人冲过去,从左右两边扶住这位陪他们聊了半夜,又保持着一个不变的累人姿势写了很长时间信的老人。
沈浚从老人手中接过信,同凑上前来的陆修武一块儿看。两人将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毕竟是寄给王爷的,不能马虎。
沈浚果然没有猜错,老人的字写得十分工整漂亮,显示出颇高的书法功底,在他一个外行看来,甚至觉得丝毫不亚于他以前在毛笔字帖上看到过的那些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