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的巨大城镇,陆修武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路紧绷的神经也随即放松了下来,就像前几日从森林里逃出来以后,恐惧仍纠缠着他,直到遥遥望见洛城南门的城楼时一样。
不知怎么,最近以来,只有置身城镇和人群中时,他才能感到稍稍安心,才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自打上次回到洛城以后,尽管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的这种状态业已改善了不少。
熟悉的环境加上熟悉的人们,使他重新拥抱过去数年来形成的习惯,尤其当他决定对王爷隐瞒他们的经历后,跟他有着相同记忆的伙伴也谨遵约定,绝口不提此事。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连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地一次没再想起过,就连老天爷也破天荒地表现出对他们的无限眷顾,垂怜他们的不幸,将这一切尽从睡梦中抹去,并且几乎是一觉醒来,便把那段偶然出现的插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真是一段平凡而又美好的时光,一切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似乎真相就是,既然过去没遇到过,将来也不会再碰上,至于中间的这段经历,是那么地魔幻而又不真实,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古怪的噩梦一样。
直到这次出来,又碰上那些令他丧魂落魄的怪物,他才确信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一段不愿回首的经历。
同上回一样,他又一次险些丢了性命,这使他不得不承认,他所认为的只要不再踏入那片森林半步,今后便可井水不犯河水,永不碰面的结局,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
自昨晚起的一整天,他便处在一种极其不安的紧张状态之中,口渴更加重了这一情况。
以致当他向道路两旁不断扫视的时候,眼前时常会出现幻觉,像是犯了疑心病,总觉得树林和灌木丛的后面有双惨白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尽管白天限制了那些东西的行动,因而给了他些许安慰。
但他依然感到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地攫住了似的,艰难地跳动着,压抑的窒闷之感无一刻不笼罩着他的全身,使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神经质的过度敏感之中。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曾有无数个夜晚,他躺在茫茫戈壁的明月与星光之下,很快便睡着了,那时的旷野使他心灵宁静。
骠骑营出关巡逻的时候,他喜欢在塞外广阔无垠的戈壁和草原上来回驰骋,他觉得自己的心同大自然是那么地亲近,以致他整日都待在外面,哪怕到了夜晚,他也觉得住在帐房中不如外面舒坦,非要使自己暴露在天地之间才行。
可自从经历了前几日的事情以后,他便不喜欢这么做了,甚至对任何渺无人迹的区域都有种隐隐的不安。
老丈的讲述更加重了他的这种感觉,在他的意识里,任何无人的荒野都变得不再安全,他时刻担心从道路两旁的什么地方会突然蹿出来两个怪物来,将他们几个扑倒在地上。所以他的神经无一刻不绷得紧紧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整个人始终处在一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状态之中。
期间唯有一次,他暂时忘却了那些恐怖生物在他心上留下的阴影,彻底放松下来。
那就是在面对河边的宦官及其手下时,尽管他当时无比气愤,却难得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再为生命受到威胁而担忧和倍感折磨,不错,那些人至少不会要他的命,对于这一点他感到释然。
纵然沈浚就在身旁,也不如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使他感到心里踏实。
的确,在他新近的意识里,有种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他觉得唯有活人的气息能够抵挡死亡的侵袭。
从前在塞外沙场上同敌兵的血肉之躯拼杀时,他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他敢于凝视他们冰冷的尸体和大睁的双眼,就像看着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没有丝毫的恐惧。
可近来的离奇遭遇使他改变了看法,那些死去的人也许并未完全死去,或者说,有可能还会活过来,变成嗜血的机器,甚至比机器还可怕,当它们用那双白眼盯着你的时候,你甚至会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
眼看天色渐暗,四下里更显得鬼影重重,此前的经历告诉他,接下来的一整个黑暗笼罩的夜晚,这片旷野之中充满了危险。
幸好,就在他担惊受怕得无以复加的时候,远处庞大集镇的点点灯火使他瞬间放松下来。
那里充满了活人的气息,白眼怪是闯不进去的,他想,感到无比踏实。
三人在山丘的顶端停了一会儿后,陆修武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朝坐落在巨大的斜坡下的唐庄镇冲去,沈浚和陆修武赶紧跟上。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镇子上大部分居民和商铺、酒肆的灯光都亮了起来,这是整个镇子就像天上的星河般辉煌壮观,三人见了都禁不住在心里叹为观止。
就在他们朝镇子越驶越近的时候,热闹的街市上传来的喧嚷声和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一度使沈浚以为来到了京城脚下。
他们所走的这条官道恰好从镇子边上擦过,有一条不长的宽阔的大路直通西门,还有两条窄得多的小路绕着城墙分别往南和往北而去。
沈浚眺望着城门前那一块不大的地方,上面行人如织,各色服饰的商贩和旅人络绎不绝。
所有出来的全都拐往了同沈浚他们相反的另一边,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身后的大车和毛驴上或载着人,或驮满了货物,心满意足地从镇上离开。
进城的人们则从相同的方向而来,排起长长的队伍,一一通过城门前的盘查,后面还有不少刚到的接上,像沈浚他们这样即将抵达的也还有很多。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将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剩下的只是打这里路过,暂时歇歇脚,就像沈浚他们这样。
前方的道路上行人源源不绝,唯独沈浚他们这边冷冷清清的,除了他们自己以外,一个人影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