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额头隐隐有汗,他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是因为他拜相之后,得意忘形,有些行迹落在了嬴政眼中,这才会借机敲打自己。
嬴政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微笑着说道:“我看李由这孩子倒还不错,比起你这老油条来要好多了!”
“将来为咸阳守住三川郡这个门户的重任就交给他,丞相以为如何?”
这就是标准的打一巴掌赏个甜枣!
天下一统之后,李斯的作用越发重要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安排各郡的主要官员,将富户迁徙到咸阳,收天下之兵铸金人,还要维持对外用兵、修建帝陵、贯穿全国的驰道,每一件事都离不开他。
即便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壮年了,但维系帝国运行的职责还是履行的甚好,在文武百官之中可以说是无可替代。
因此,即使他小小的玩弄一下权术,收些贿赂好处,增建规模宏大的府邸,嬴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近期博浪沙行刺之后所发生之事,却让他有些警惕,是不是自己对李斯有些过于放纵,这才有了蓄谋已久的敲打,让他明白一点:朕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追究而已。
但敲打完了之后,还是要抚慰一下,给点好处,毕竟李由此人能文能武,虽然比起蒙恬、李信这些第一流的人物还有些差距,但守住门户的责任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李斯立即就领会了嬴政的意图,君臣相处日久,相互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嬴政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再次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微臣本是一介书生,只是因为陛下的青眼和多次超擢,才侥幸担任大秦之相,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陛下以臣与王翦老将军相比,实在令臣羞愧难当!若无陛下主持、居中调和,臣有何能建功,岂敢以此自矜!”
“微臣毕竟出身寒微,骨子里便有了市井之气,这些年来忙于政事,少了些修身养性,还请陛下容臣自省、悔改。”
“至于微臣之子李由,薄有才华,能被陛下看重,是他的造化!不论陛下是否提拔重用,微臣父子都会忠心侍君,死而后已!”
他这番话说的既沉痛,又真挚,还流下了几滴泪水,最巧妙的似乎什么都说了,但也什么都没明说,但他相信嬴政必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嬴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朕若是疑你的忠心,又怎会让你居于相位,只要你不负朕,朕也会看顾你们一家的。”
此时,三人皆已受刑完毕,象征性受刑的芈原只是脸色发白,还能行走自如,而周庆、李由两个人都已经疼的呲牙咧嘴,面容扭曲,血痕印透了出来,若无人搀扶,举步维艰。
“芈原、周庆,你们两个找殿外御医上药,尽快返回荥阳城,部署朕所交代之事。丞相大人还有些话跟李由说。”
嬴政挥了挥手,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谢恩,心中不免羡慕有个丞相父亲就是好,就连陛下也是另眼看待。
李斯见儿子惨状,心中也是颇为不忍,但想到嬴政的警告,不敢怠慢,只得硬起心肠呵斥道:“陛下授予你三川郡丞之职,乃是对你、对李家的天高地厚之恩,方才又法外开恩,饶了你的性命,还不赶紧谢恩?”
李由强忍疼痛,叩首道:“陛下厚恩,微臣刻骨不忘,必当为陛下忠犬,守好老秦的门户。”
“李由啊,你既是大秦的臣子,还娶了宗室的公主,真正与大秦休戚与共,是不是这样?”
嬴政没有让他起身,对他的谢恩不置可否,端坐在御座之上,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李由正要说几句感激涕零、鞠躬尽瘁之类的话语,却被嬴政紧接而来的咆哮打断了,“但你为何勾结逆贼,妄图谋刺于朕!”
虽然只是十来个字,但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吓得李由连连以头抢地,发出咚咚的声响,疾呼道:“陛下明鉴,微臣资质愚鲁,行事多有错漏,辜负了陛下期望,自是罪不容恕!陛下若是要取微臣的性命,也绝无怨言!”
“但微臣一家深受皇恩,即便将刀架到微臣脖子上,也绝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冤枉啊!”
“那你为何集中安置以卢敢为首的逆贼于三川郡襄城县?”嬴政怒视着李由,追问道,“这些人假冒禁军,妄图在朕的东巡之时杀人灭口,简直是胆大包天!”
“若无情弊,何至于如此安置,而且这么多人离去,当地官员竟然毫无所察,还说未与逆贼私通?”
终于说到这件事了!
关于此事,李斯在给李由的信中已经说的十分清楚,当前首要的便是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出去,但同时千万不能扯出其他事来。
“陛下,卢敢等人来三川郡之时,微臣也才刚就任郡丞一职。”
李由的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淋漓,但他不敢擦,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那时卢敢对微臣说,他们都是一起出来从军的生死弟兄,想要集中安置,以便相互照应。”
“微臣虽然不才,但也清楚按朝廷惯例不可集中安置,便拒绝了他,准备将其分散到三川郡的四个县中,各自担任县尉等职。”
“嗯,这还像是个合格的郡丞该说的话。”嬴政脸上的怒意稍敛,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往下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李由抿了抿嘴唇,又看了父亲一眼,得到了某种鼓励,说道:“卢敢再次找到微臣,说他与当朝丞相王绾有旧,来三川郡也是他的意思,包括集中安置到襄城县。”
“哦,果真如此?”嬴政的语气中似有疑问。
“竖子休得胡言!王绾大人德高望重,怎会做如此糊涂之事!”
还没等李由张口回答,李斯立刻怒斥道,“还不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