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根海内心涌动。
官场上,就没有对升官能无动于衷的。
之前他麻木,也是因为见过太多黑暗了,感觉自己毫无希望了,所以就破罐破摔,不想再去逢迎什么。
反正知道在开发区这摊浑水下,他如果不想去同流合污,没可能有出头之日。
而开发区也看不到转好的希望。
可这个刚来的年轻书记,从昨天喊出钉子精神开始,似乎就和之前他遇到的领导不一样,他充满激情,年富力强,却又不缺乏权术。
三言两语,把办公室内的几个人压得战战兢兢,抬不起头。
现在又把他这个没背景,有黑历史的人提拔上来,潘根海麻木的心里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冲动。
仿佛是当年他第一次被分配到开发区来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沉浮官场十余载。
不可能被人拿一张空头支票就钓成翘嘴,产生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毕竟,想把他的级别提上去,不是刘浪一个副书记说了算的。
他脸色平静,站起来:“刘书记,您太折煞我了,我怎么能当您的老师,您还是叫我老潘好了,你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
刘浪不指望第一天就让潘根海纳头就拜。
不过他对经发办的几个人都做过详细功课。
潘根海是最没有根脚的人。
一混就是十余年。
他甚至调查过十年前的档案。
潘根海为什么这么蹉跎,和当年一桩轰动的举报案相关。
当时他因为开发区采购中围标串标,利益输送问题,举报了自己顶头上司。
因为遭到了威胁报复,他以斑竹身份,直接在当时很有名的某论坛,连续发了数日帖子,揭露潜规则,造成了全国性的轰动。
后来上司因为这件事,确实被撤职了。
潘根海还被表扬过,在网上被誉为反腐先锋,可讽刺的是。
随后十年,潘根海并没有因为网络爆火而一飞冲天,不但论坛的斑竹被撤销,官路也变得十分不顺遂,再也没有起来过。
刘浪看过这些档案。
反而对潘根海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这样一个人,十年来再无出格之举。
是彻底被磨平了棱角。
还是宝剑藏鞘,锋芒内敛。
他很有兴趣知道。
而且,潘根海在开发区一干就是十年。
对开发区肯定是很了解的,这样的人,如果能调动起来,成为他的臂助,对他定有很大帮助。
刘浪微笑道:“潘老师,太客气了,您大我不少,说实话,我以前是给领导当秘书的,一直都是跟着领导跑,现在下来主管一方经济,经验肯定不足,不像潘老师您在开发区做了这么多年。
专业上,我肯定是不如老师您的,以后,经发办的事情,你牵头,我辅助,咱们商量着来。”
潘根海满脸惊讶。
这位刘书记,还真是不走寻常路,难道真的放权给他。
而吴凤玲等人,嘴角都气歪了。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
凭什么老潘这个一直以来可有可无的老实人,被刘浪另眼相看,明显是要提拔重用。
而他们几个,被一顿敲打。
刘浪扫视了一圈,敲了敲桌子:“今天这个会,我是很不满意的,除了潘老师,你们几个工作全都是极不称职。
我不管以前你们怎么样,从现在开始,经发办要变动一下,潘老师暂时代理副主任,等会结束后,你们回到办公室,马上协助潘老师,先把办公室内所有档案文件都归整梳理,查找问题,我今天陪着你们一起,就在办公室看着。
谁要是偷奸耍滑,别怪我言之不预,就不是一份检查的事情了。”
刘浪语气变冷,目光灼灼如剑。
刺得吴凤玲等人不敢吱声。
“散会!”
会议结束,一群人返回办公室,刘浪拉着潘根海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然后,就让他去工作了。
潘根海招呼着其他三人,把铁皮书柜里的文件全都搬出来。
刘浪并没有参与进去。
他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开始重新整理文件,这也算是对潘根海的一项考察,潘根海是否可堪大用,不能从档案中看。
而是要从实际工作中。
别看整理文件,看起来是小事,实际上,这却是最重要的入局门槛,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大量的文件,哪怕有滥竽充数,注水甚至伪造的嫌疑,但互相验证,就能查到蛛丝马迹。
这也是上次他们查飞扬工贸,人家一把火就烧了公司的教训。
一家公司如此。
一个政府部门同样如此。
让潘根海这个在开发区干了十余年的“老油条”来查,但凡他还没有被彻底磨平,就应该给自己送一些惊喜。
刘浪这一坐就是一天。
潘根海这家伙,确实是够细的。
拿着个大白板,在上面涂涂写写,把文件分门别类的列出来,然后一样一样吩咐其他三人查找,他自己则是一样样审核。
连中午饭都是叫人从食堂送过来的。
这可苦了吴凤玲三人。
什么时候他们吃过这苦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查找起来头晕眼花,几个小时下来脖子都直不起来。
要是放在平时,早就跟潘根海翻脸了。
就是办公室里年纪最轻的张冠明,平常对潘根海的态度都没什么尊重,更别说吴凤玲了。
训起来的时候跟骂儿子一样。
可今天不一样。
边上还有一双眼睛,虎视眈眈。
刘浪就坐在旁边,不时的抬头看他们一眼。
而中午吃饭的时候,刘浪也是和他们一起在办公室内吃盒饭。
这让吴凤玲等人怎么敢发作。
只能照着潘根海的吩咐,从白天干到了天黑。
管委会大楼都下班了,其他办公室都走空了。
刘浪还守在办公室内。
不少值班的人,看到经发办的灯,一直亮着,路过的时候,发现整个办公室的人还在。
窃窃私语。
消息很快就传出去。
胡一龙和魏林鸣正在县城曲水兰亭泡脚按摩。
听到手下打来电话,说经发办还在加班,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他草了一声:“麻辣隔壁的,这姓刘的小兔崽子啥意思,第一天上班,干到现在还不下班。”
魏林鸣眯着眼睛,在技师用力下享受。
忽然他坐直身体,摇头晃脑的哼哼两声:“这小子,非常人能及啊,厉害,厉害。”
“什么厉害?老魏,你说清楚一点。”
胡一龙自己是个初中肄业生。
所以对魏林鸣这个首大的高材生,很是看重,引为军师。
魏林鸣淡淡道:“胡哥,这是这小子在演戏呢,这年头什么最重要,流量,刘浪是上了省委内参的人,又是武康最年轻的副科,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此时,他给自己塑造一个忘我奉公的形象。
传到上面的话,你说对他的仕途影响有多大。”
胡一龙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这小子花花肠子这么多,不过有用吗?要是这有用,回头我也在办公室打牌打到半夜好了。”
魏林鸣摇头:“胡哥,这对他管用,对你可不管用,你要知道,人家是在省委挂上号的人,背后又有县委书记靠山,说白了,他接的住这波流量,以后,只要不出大错,肯定是要一飞冲天的。”
说到这里,魏林鸣心里充满羡慕嫉妒恨。
为什么他没有这种机会。
论学识,能力,他自问不比谁差,可惜却只能窝在开发区,抱着胡一龙这个粗鲁莽夫的大腿。
不然他连这个党政办主任都当不上。
压下心中的纠结难受。
他挥手让两个女技师先出去。
然后说道:“所以我一直提醒你,别和他硬刚,没必要,虽然刘浪抢走了你的副书记位置,但人家是来镀金的,你和他斗,最高兴的是谁。
肯定是张辉,之前张辉这个副书记被你压着,你现在和刘浪斗起来,等于便宜他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让张辉平白无故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如果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和你斗,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昨天的事,很没有必要。
撒钉子搞坏他的车,喝酒又没喝赢,把他得罪大了。
尤其是撒钉子,这是会出人命的,真要出事,你以为你躲得掉。”
“我怕他!”胡一龙嘴硬的吼了一声,不过随后又哼道:“喝酒是我找人弄他,但是钉子可不是我撒的,老魏!”
“骗我没必要吧。”魏林鸣道。
“真不是我撒的,我胡一龙敢作敢当,有必要赖?”
魏林鸣眉头一皱,脸色一沉:“不好!中计了,你想想,有人撒了钉子,再加上你后来对刘浪几次刁难,现在刘浪百分百以为钉子是你撒的,该死,肯定是张辉。”
“张辉?”
“对,一定是他,好一招挑拨离间,他肯定猜到你对刘浪不爽,所以暗下黑手,栽赃到你头上,让你彻底得罪刘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草t麻辣隔壁,张辉这狗东西这么阴,我弄死他。”胡一龙猛的从按摩床上跳下来,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魏林鸣道:“别急。胡哥,现在急也没用,想办法缓和和刘浪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胡一龙抽出一根烟,扔给魏林鸣,然后又抽出一根,点上:“怎么缓和?难不成叫我向那小子低头求饶。”
魏林鸣道:“当然没这个必要,我想他下来,也是想搞出政绩来的,不是来搞宫斗的,人家前途远大,说不定,干满一届,就高升了。
回头,党委会上,你释放一些信号,他自然能感觉到。
当务之急,你只要搞掉张辉就行了,副书记的位置,又不是只有一个,而且……韩书记的年龄也不小了吧,以后,机会多的是。”
胡一龙眯了眯眼睛,狠狠吸了两口烟:“行啊,老魏,听你的,等咱当上书记那一天,少不了你一个副书记的位置,哈哈。”
……
深夜1点多。
办公室的资料终于整理完了。
此时,办公室内几个人,一松下来,一个个瘫软在地,腰都直不起来,吴凤玲,连妆都全花了,脸上全是油。
自打进了开发区来,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张冠明,朱峰两个。
也好不到哪里,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站着的,只有潘根海了。
刘浪走过去,搀住潘根海,说道:“搞完了。”
潘根海双眼布满血丝,不过神色并不颓靡,反而眼睛微微放光:“刘书记,搞好了,我现在给你汇报一下。”
他语气沙哑,经过一天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精神肉体都达到极限。
“别急,先喝口水,已经一点多了,老潘,先回家吧,明天再汇报。”
刘浪给他端来一杯水。
潘根海一口气喝完:“书记,我没事,不累,我现在脑子还清醒的很。”
刘浪笑了,这潘根海确实是一根筋。
只要稍有情商的下属,这会即使自己再不累,也要考虑领导累不累,不过,他反而喜欢这种人。
尽管在官场上,这种人是最容易碰壁的。
“你们三个,先回吧。”
刘浪的话,让吴凤玲三人如蒙大赦,一个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出门。
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托关系,调出经发办了。
不然,照今天这样的工作强度,来几天,他们非猝死不可。
“老潘,咱们开始吧。”
看着双眼通红,精神亢奋的潘根海,刘浪微微一笑。
潘根海拉过白板,上面已经写满了字,都是刚才做的笔记。
“书记,这些是开发区目前的重点项目,我们就从它们开始吧……”
潘海根把整理好的资料,一份份说道,把其中的缺失,漏洞,也一一指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远处听到了鸡鸣声。
等刘浪抬起头,看到窗外已经泛起淡淡的白光,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五点四十了。
不知不觉,过了一夜。
刘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面潘根海,摇摇晃晃,两人的脚下,全是烟蒂。
刘浪把两张桌子上的东西清空,喊道:“老潘,先眯一会,别撑着了。”
潘根海此时到了极限,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趴到桌子上,转眼间鼾声响起。
刘浪自己也躺到桌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