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静谧,鲜少有飞鸟掠过,只有轻风吹过新起的坟冢,最新的那一个,石碑上刻着陈松二字,没有寻常碑文的谁之子谁之夫谁之父,只有名字二字。
白琬璎和叶予尘站在新坟的面前,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们给陈松立的,陈松的外祖父则交给了镇上的人,葬入陈家祖坟。陈母陈雅兰则葬入了夫家祖坟,只有陈松,白琬璎将其带入到了白灵山下,孤独地立在这里。
不过白琬璎想,他应该不会感到孤独,他应该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待在山林之中。
“还是没有踪迹吗?”叶予尘问白琬璎,白琬璎已经派遣了白灵山的人去找记无双和那只消失的蛟龙,可是奇怪的是,蛟龙竟然毫无痕迹,那么一个庞然大物,什么痕迹也没有发现。
“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青蛟应该是化形了,所以才毫无踪迹。”
“那……恶器的痕迹呢?”叶予尘抿着嘴唇,记无双和青蛟以及恶器一块消失了,她拿到恶器了吗?那又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恶器呢,为什么他们待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一点痕迹也没有发现。
这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隐秘的恶器,与魔音钟那种方圆百里都有异端的类型截然不同。
白琬璎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叶予尘,“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总归是知道恶器在无双身上。”
“魔音钟和绝情令并不在她身上,我估计…………在白灵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这两样交给了魔子玄湮,玄湮应该连夜回了魔族,并没有等候记无双的意思。”
说到最后在这句的时候,叶予尘的眸色渐深,记无双曾经说过,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无论善恶,可是玄湮对她好吗?他也没有顾及记无双的安危啊,为什么记无双还是如此信任他呢?
“魔音钟和绝情令去了魔界,这终归不是好事,这个恶器不能再由记无双带去魔界了。我们得连夜搜山。”
白琬璎的脸上也露出了担忧,她抬眸看向了西山,残阳欲落,阴云密布,天要黑了,也怕是快要下雨了,这对他们的寻找来说,可谓难上加难。
叶予尘抿着嘴唇,他突然扭过头,朝着西山那边掠去,白琬璎追着他走了两步,“叶公子,你要去哪里?”
只有沉默回应了白琬璎。
——
人间与魔境,两界相交之地。
穿过一片浓雾缭绕满是赤岩的高山,石壁戛然而止,刀削一般的山崖出现在眼前。站在山崖上往下看,深不见底,甚至看不到郁郁葱葱的绿色,而是无限一般的黑,烟云缭绕,好像从这里跳下去,就会永生永世处于坠落之中,无法触底。
记无双站在这山崖之上,垂眸看着崖底,想要进入魔境,必须通过崖底。记无双低眸看着自己的手腕,葱白般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手环,那是子母环。记无双摇晃了一下手环。
“你可以吗?”
“我虽是人的魂魄,但是长久浸染万恶之气,早已异化,魔障与魔气不会伤到我。”这是盈盈的声音。
记无双点点,“那就好。”
说罢她纵身而下,赤龙长鞭为她抵挡魔障,她钻进了层层黑色的烟雾之中,飞速下降,黑色雾云一层比一层厚重,好一会儿,她穿过了最厚的一层黑雾,来到了崖底。与站在山崖上的观感截然不同,穿过最后的一层厚重的黑雾,落脚处竟然是一片山花灿烂的草地。
头顶是厚重的黑色烟雾云层,而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是清晨和傍晚在同一时刻存在了,如同晨光与夕阳的黄色光芒,温柔地照耀在这片草地,草地上摇曳着红色的彼岸花,微风拂过,花瓣纷飞,如同梦境。
“这里竟如此漂亮。”盈盈非常诧异。
记无双却冷漠地扫了一眼,“这是往生花,有毒,人来此地必死无疑。”她抬起头往花丛最深处看去,那里有一处山门,红得发金,“这是人间与魔境的交界之处,踏入往生花门,就进入魔境了,你如果承受不住,记得提醒我。”
“放心吧,子母环保护了我。”
“好。”
记无双没有任何停留,她只是往头顶看了一眼,厚重的黑色云层让她看不到山崖之上,她收回眼神,直接进入了往生花门。
红金相间的光芒几乎是瞬间消失的,黑色的魔烟蜂拥而至,眼前是九曲岩浆,红色的岩浆在下面翻滚,黑色的石路狭小又繁多,通往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中间一条连贯的石路,抬起头,能看到它通往的是一处黑色的宫殿。
记无双往前走了两步,倏地停住,她抬起头往头顶偏右边的地方看去。头顶上是一根根坠落在半空的黑色铁柱,有的直挺挺朝下,有的蜿蜒相交,像是一片粗铁做的树林倒立在上面。
一道颇为伟岸又有些慵懒地身影,映射在地面,记无双看着他,那人就坐在两根铁柱交织的枝丫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小黑蛇,一边垂下眸子看向了记无双。那不是别人,正是魔子玄湮。
“回来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跟玉青山的修士私奔了呢。”
“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记无双翻了一个白眼,“仙门修士只会想要我的命,不会想要我的人。”
“哦?”玄湮薄唇微翘,抿起一个稍显魅惑又意味深长的笑,他从铁柱上跳了下来,“我怎么听出一股子怨气来?是那修士不识好歹,还是你难得泛起的春心被打击得一无所剩啊?”
“…………想打架就直说,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记无双真是懒得理他,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扭头看向玄湮,“我倒也想要问问你,你拿了恶器回魔殿,就完全撇下了我是吧?我被该死的玉青山修士锁在了白灵山!又在山下差点死在了一条蛟龙手上,你倒是在这里悠哉悠哉。”
“…………”
玄湮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快走两步来到记无双的身边,“你受伤了?”
记无双甩开他的手,“已经没事了。”
“我的错。”玄湮倒是承认得很直接,“我以为以你的能力,应该能直接出来的,难道你回去碰到玉青山的修士了?他为难了你?”
“…………哼。”记无双轻哼了一声,不太想提及这件事情,“修士为难魔族,岂不是家常便饭。他们要不是处处和我们作对,我们又怎么会被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魔境呢?”
记无双说着看向了远处翻滚的岩浆,魔境处于岩浆之上,烈火烤炙,毒气熏染,这可不是个好地儿,比起钟灵毓秀的白灵山差远了,谁会愿意永生永世待在这个地方呢。
玄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怨气,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叶予尘对你动手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记无双扭头对上了玄湮的眸子。
这是应该的,他们本来就是天然对立的双方。记无双这是对玄湮所说,也是对自己所说。仙门修士看不上魔族之人,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玄湮却勾唇一笑,“骗骗我有什么呢?我又不在意,你最好别把自己也骗了。”
“…………”记无双表情微滞,随即又翻了个白眼,推开玄湮,“跟你说话就是烦,我要去见魔王。”
“哎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蛟龙?你是说白灵山下有一只蛟龙吗?我从那边经过,没有感应到任何东西,如果那地方能养出一只蛟龙的话,怎么可能躲过我的眼。”
玄湮蹙眉思虑着,他也是蛇化形,尚未到成龙的那一刻,白灵山下要是有一只蛟龙的话,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的。
记无双停住脚步,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就改了口。
“当然不是真的蛟龙,是几个精怪在故弄玄虚所做的幻境,已经都解决了。父王呢?父王闭关回来了没有?”
她现在还不想告诉玄湮子母环的事情,盈盈就寄宿在子母环上,要是他知道恶器有人魂,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将盈盈的魂魄打散,这样重要的东西,在他看来,没道理让一个人的残魂霸占。
“一个幻境就将你伤了?”玄湮看向了记无双的后背,他从衣服的破损程度,察觉到记无双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攻击。
“对,我就是这样的废物,满意了吗?”记无双懒得跟他吵,抬脚就往魔殿走。
玄湮对她的敷衍只能报之一笑,反而提醒道:“魔王在闭关,你最好等他自己出来后,再去见他。”
记无双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而是抬脚往前走去。她越过高耸的魔殿,走向后山的窟洞,魔王几乎每天都在这里闭关,只有很少的时候会出来捕食,他需要吸噬大量的人魂,才能勉强从里面出来。
看着厚重的铁门,里面传出魂魄被烤噬的尖利声,玄湮说的没错,其实她不应该来这里找魔王,魔王闭关之时情绪极差,但是…………她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手环,她害怕盈盈的魂魄会日渐消散,她现在就迫切地需要魔王的帮助。
记无双咬牙推开了厚重的铁门,周围都是燃烧着的人魂,魂魄绝叫的尖利声充斥在耳边,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好让自己适应这刺耳的声音。走过燃魂之道,是一道道矮小的岩石拱门,穿过拱门,有冷风迎面袭来,显然是到了开阔地。
记无双垂眸,镜头也跟着下转,原来这窑洞内部藏着一道上下开阔的深渊,向上是望不到头的山顶,向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魔王就住在这漆黑的深渊下,或者说,他就被囚禁在这深渊之中。记无双抬起头,头顶石壁上延伸出无数条比人还要粗的精铁锁链,跟玄湮坐过的铁柱是一样的材质,只是这里的更粗,更精密,一根一根像是利箭一样扎进深渊里。
有铁链晃动的声音,记无双眯起眼睛,往下看去,只见那深渊里,层层铁链捆绑着地面凸起的岩石,那似乎是一只已经风化的、站立的、三只脚的黑色巨鸟雕像。
巨鸟两只延伸出来像山峦一样的巨型翅膀微微颤动,整个地面都跟着晃动,它表面附着着风化岩一样的层层岩石,也跟着坠落,无数碎石砸了下来,它睁开了火红色的眼睛,这竟然是个活物!
“出去——!”
三足巨鸟发出一声怒吼声,像是撕裂物一般沙哑的声音,从深渊而来,带着一阵刺骨的寒风,削着记无双的双颊。
她踉跄两步,用手挡了一下忽然而至的寒风,眯着眼睛看向深渊,“父王!我发现了新的恶器,需要您来助我。”
地面又是一阵颠簸,更为猛烈的寒风从深渊下席卷而来,吹着记无双无法不后退,她还想说着什么,三足巨鸟挥动翅膀,一阵飓风夹杂着碎石袭来,她直接被刮了出去,整个人都摔到了后面的拱门里。她艰难抬起头,深渊前最后一道拱门的门,重重关上。
记无双叹了口气,她确实不应该在魔王闭关的时候寻他,闭关其实是一种幽禁,这是神对他的遏制,将他的本体控制在这座深不见底的深渊地水里,他永远无法离开这里,永远无法离开魔界。
每当这种时候,记无双都会怨恨,她的父王本是一只三足金乌,可与神相比肩,乃是太阳的象征,可是如今已然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一丝金光,只能像一个死物一样,被捆绑囚禁到这深不可测暗黑无光的深渊 。
凭什么他们魔族只能生活在这环境恶劣的地狱,凭什么神族对他们降下封印。她理解自己的父王,恐怕要是她被锁在这里,她也想要带领魔族冲破封印,跟整个神族抗衡,就算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