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刘美子看到于蕊的瞬间,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于蕊把她扶倒自己身上,搂着她,不停给刘美子擦着眼泪。
如果说人生有剧本,那么刘美子的剧本就有点像童话了。她从小被父母和哥哥宠着长大,嫁人又遇到了于思存。刘美子一直过着小女孩一般的生活,父母宠着,哥哥让着,就算犯了什么错,她一哼唧就万事大吉,所以刘美子就没长那颗和别人斗争的心眼儿。
自打刘美子嫁给于国强的第一天起,她基本就没操心过家务活(当然她也不会做家务)。于国强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他爱给妻子和闺女做饭,这娘俩对他的每道菜都赞赏有加。与此同时,于国强还把收拾房间当成了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和休闲活动。这导致刘美子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了不少。这种夫妻相处的模式千好万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让于蕊产生了错觉,让她觉得世界上所有家庭也都如此,妻子就是撒娇、臭美的,丈夫就是任劳任怨的。后来的韩剧更是让于蕊深深陷入这种幻想中,而不能自拔。
刘美子哭着说:“妞妞,我给爸爸交了住院押金、浴室押金还办理了饭卡。”她眼含泪水,一脸骄傲地继续说道:“其实,我很厉害。你可以不用回来的。我只是怕……怕你爸爸进了IcU就出不来了。我没法和你交代。”虽然知道爸爸最终不会有事,但是于蕊看着妈妈还是忍不住流眼泪,她摩挲着怀里的刘美子小声地说:“别担心妈妈,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妈妈,我爱你。”于蕊一遍遍地重复:“没事的,没事的。”刘美子瘫软在自己女儿的怀里,颤抖的肩膀渐渐平息,她说:“于蕊,你回来了,我就不害怕了。”于蕊抿了抿嘴,淡淡地说:“对,我回来了,你们都不用害怕了。”她这句话是说给刘美子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死亡的威力很特殊,对于死者来说,死亡就像是供人安眠的凉爽夏夜,但是对于他的亲人来说,死亡就是雷雨天的霹雳,在黑暗中布满惊惧。
刘美子退休之前是国营照相馆的摄影师,除了照相,她还负责修复老照片,给黑白相片上色。于蕊小学离刘美子的单位很近,就总去刘美子的单位。她总是出神地看着妈妈工作,刘美子一笔笔地将灰白的、斑驳的画面描绘得充盈而生动,在于蕊看来,妈妈给照片注入的是灵魂,特别是当她描绘人眼的时候,总是给照片中的人物添上充满幸福和希望的光。
在照相馆里工作的女人大多数爱打扮,不爱涂脂抹粉的刘美子却每每是那个最引人瞩目的风景,因为她总是散发着一派无忧愁的少女气息。重生后的于蕊意识到,好命的母亲从来没教过她任何斗争技巧,这让拥有不同命运的于蕊在生活中陷入了死局。
第二天,于思存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医生说虽然老爷子发病的部位很危险,但是因为送来的及时,再加上于思存本身身体又很健壮,这才闯过了鬼门关。但是于蕊知道,不久以后,有一道真正的鬼门关在等待着于思存。
白迎华正准备出门打麻将的时候,接到了韩遂的电话:“妈呀,于蕊爸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咋这么不顺呢?你用不用回来?啥病啊?我用不用看看去啊?”
“她说我不用回去,你也不用去。我给你打电话是啥意思呢?我俩寻思让你过来三亚呢。于蕊已经把机票给你订好了。”
“我可不去,死老贵的。把机票给我退了哦。你的婚礼已经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可没那福气,你那钱可省点花吧,别让你媳妇给霍霍了。”
“我们在这定了七天的酒店,现在退房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钱退不了,再说机票都订完了,退了还得损失钱。”
“你看,我没说错吧,于蕊和她爸妈一个味儿,就知道霍霍钱,钱是那么好花的?你得加多少班?挨多少累?她那个妈一看就是能花钱的主,都说女儿随妈,你的苦日子在后面呢。我可怎么说你好啊。韩遂,咱娘俩都是啥命啊?净被别人占便宜了。”
韩遂叹了口气说:“于蕊肯定也是好心,寻思你忙活婚礼挺累的。”
“好心?她咋不拿自己的钱好心呢?我那一桌酒席1000多呢,就这么给我白白糟蹋7000多块钱,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抱怨两句,你看她那样,一副冤种的脸,给谁看呢?她爸生病这叫什么?这就是报应,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妈,你说话也太难听了。我俩当时在一块呢,我咋没觉得她给你摆脸色呢,再说为了省钱,于蕊家一没要婚车,二没拍结婚照,三没要新房,连礼服都是租的……”
没等韩遂把话说完,白迎华抢着说:“就你傻,那是没要咱本地的婚房,在北京我给没给你俩买房子?你俩不拍结婚照,我安排个婚宴都没地方写名字。她都多大岁数了?挺大个姑娘不要个脸,上赶着跟你结婚,咱家吃多大亏你咋不说呢?”
“北京的房子,咱家就出了一半的首付,另一半首付是于蕊家出的。再说咱家那一半的首付大部份也是我这几年上班攒的……”
韩遂的话依旧没说完,白迎华接起了话茬:“为了给你攒钱,你知道我平时都咋过吗?一个咸鸭蛋就能就三顿饭吃。鸭蛋青太咸了,我就炒菜、下面条吃,舍不得扔。有的时候一个烤苞米就是一顿饭。家里的洗发水、洗洁精用完了,我用水泡了多少遍,直到一点泡沫都没有了,才舍得扔。你妈是独生女,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那个死爹是一点都指不上。我容易吗?你结婚才几天啊,就跟我犟嘴,看不起你妈,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韩遂一点说话的意愿都没有了,他摁下电话的外放键,躺在床上看着静音的电视,三心二意地挨着白迎华的情绪暴击。
“我跟你说呢,你听没听啊?”
看来马上就要结束了,韩遂抄起电话,回应道:“我都听着呢,妈,我这就把你的机票退了,你别生气了。”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退机票,是让你多体谅体谅妈的不容易。别天天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行,傻白白地跟于蕊站在一起。咱们娘俩才是一伙的,你知道吗?”
韩遂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地冲电话吼道:“那你到底来不来?机票要不要退?给个痛快话?”
“我去啊,死老贵的,儿呀,你现在怎么这样了?你怎么能对我这样?”白迎华的语气突然软下来,怨妇似的对儿子抱怨着。
“我知道了,我这就把航班信息给你发过去,也不早了,快点出发吧。用我去机场接你吗?”韩遂其实一点都不想动,按照白迎华以往的能动性,她应该自己能够解决问题。
白迎华自从对韩爱民失去了信心,便成了独来独往的女侠。她用十二分精神头关爱着韩遂,就跟雌雄同体一样,要以一己之力把韩遂培养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用,不用,你可千万别来啊。鼻子底下就是嘴,找不到,我还问不到吗?你把酒店的名称发给我。”不出韩遂所料,白迎华强烈拒绝了儿子试探的“好意”。
晚上十点多,白迎华到达了酒店。韩遂把大床房换成了双床房,自己早早就洗漱躺下了。
韩遂给于蕊打了电话询问岳父的病情,于蕊在电话那边安慰他:“没什么事,他俩有我陪着,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对妈有点耐心,好好相处。”于蕊都佩服自己的绿茶语气,既充满诚恳又处处为韩遂着想。这就是男人娶新娘的原因吧?他并不是全盘要一个新的娘,而是要一个亲娘的2.0版,有亲妈的体贴又没有亲妈积攒多年的絮叨和深重的怨气。
“这么豪华!得多少钱?我想都不敢想。”从见到儿子的第一面起,白迎华的嘴就没有停过。韩遂的大脑自动给白迎华的嘴静了音,他只看见一张泛着白沫的嘴一张一合,两片嘴唇上下飞舞,周星驰电影里的特效似乎正从白迎华的嘴唇空隙中飞舞出来。
“问你呢?你咋不回答我呢?”白迎华看韩遂呆头呆脑的样子有点急眼,使劲拽了一下韩遂的胳膊。
“什么?”韩遂这才回过神来。
“我是问你晚上吃的啥?你这个旅店有没有煤气灶?”白迎华在走廊里大声地问韩遂。
“回屋再说啊妈。”韩遂左手接过白迎华的包裹,右手拉着白迎华快走。
回到房间,韩遂才发现白迎华带了一个电锅来,电锅里,白迎华用衣服小心翼翼地包着几个鸡蛋,跟电锅配套的还有五袋一组的方便面。
“妈,你可真行!出来玩一趟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韩遂心里交瘁地跺着脚,重复着那句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白迎华轻轻地将电锅放在桌子上,抹着眼泪对儿子说:“妈不是寻思能省俩就省俩吗?你不乐意,我就把这个锅收起来啊,儿子。”韩遂静静看了一会白迎华,然后掏出手机给她点了外卖:“算了,算了。这么晚了,你对付吃点吧,一会酒店的机器人会把外卖送上来。我睡那边。
韩遂戴着耳机一边听着郭德纲的相声,一边酝酿睡意。但是一个小时的定时还没到,他就被白迎华叫醒了:“你给我点的海鲜馅的饺子,我做成了馄饨面,你尝尝。我尝了一口,可鲜了。”
韩遂这个时候有点羡慕于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