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五哒哒哒哒地快步走着,她专挑没人的小径走,避开人眼,很快便走出村子,钻进树林。
她摸出两张黄纸,绑在小腿上,默念两句咒文。黄纸散发出微弱的红光,炙得她小腿痒痒的。她抬腿走上山路,脚踏着杂草,草叶子都不见半点儿弯曲。
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走了一阵儿,爬上半山腰,翻过两个山梁,初五来到了一间小木屋。这是猎户搭建的棚屋,离牛心村有三十多里山路,从外面看破败不堪,显是数十年没有人烟。
“小青,你在吗?”初五小声问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里响起,一位小姑娘推开屋门,招手请李初五进来,正是李初五的徒弟小青。
“师父,快进来吧,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小青说。
李初五大喜,走进屋来。
简陋的棚屋里清洗的干干净净,一张老木桌上放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小青解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玩意儿,有便宜又劣质的各种手工糖,有做工精细的各种摆件,有晶莹剔透的玻璃玩具,有女孩家使用的胭脂、粉黛,还有金光熠熠的发簪、耳环、项链。
李初五看了一圈,十分高兴,将包袱又细细打好,背在背上。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和几两碎银子,一并递给小青:“小青,这是为师给你做的,你先吃了垫垫肚子,晚上回去了吃点儿好的,算我请。”
小青接过荷包,打开来,看到荷包里是四个捏好的菜团子。她拿出一只菜团子咬了一口。团子选的精米,里面包着蔬菜、酱料和肉丝,火候恰到好处,吃起来味道倒也不差。
“师父,你一封火书把我叫来,我连夜跑了二百里地给你送东西,你就请我吃俩菜团子啊。”小青幽怨地说。
“哎呀,为师这不是有事走不开嘛。这几两银子你先拿着,回去吃点儿好的,不够的话我屋子地砖下面还有钱,你随便拿。”李初五把钱塞到小青手里,就想转身离开,“你吃了就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我先走了。”
小青忽然攥住李初五的手,不接这几两碎银子。李初五略带惊讶地看着小青,问道:“怎么了小青,我还急着回去呢。”
“师父,齐师妹可是一天三次缠着教主,问教主他把你派去哪儿了,到底去干什么公事,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怎么还不回来,教主都快被烦的受不了了。
“还有罗大师,齐师妹一直缠着他要学占卜,她想算什么不用我解释吧?
“齐师妹最近有点儿怀疑我和你有联系,对我旁敲侧击的,我估计我也瞒不了多久了。
“所以啊,师父,你还打算离家出走多久啊?也该回来了吧,不然哪天齐师妹也跑出来找你怎么办。”
李初五用笑容来掩盖尴尬,故作正经地说:“不孝徒,瞎说什么,为师这是出门游历,什么叫离家出走。为师走了。”李初五赶紧甩开小青的手,趁着踏草符效果还在,头也不回地就飘走了。
李初五在山崖中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就是斗法输了一招吗,至于这样啊。”小青吃着菜团子,无奈地说。
还不到一个时辰,三十多里的山路李初五便走了个来回,趁着李火旺一家午睡还没起床,她便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取出一部分糖果揣进兜里,把胭脂粉黛放在床头,就将包袱塞进床底。
李初五看了眼屋里的日冕,估算了下时间:“离未时还有两刻钟,还能先眯一会儿。哈~欠~”衣服也不换,拉过被子,往床上一倒,蒙头便睡,鼾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李初五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只滑腻湿润的黑色触手,举着一只眼睛正盯着她。看到她陷入梦乡,便顺着墙缝缩了回去。
李初五只睡了一刻钟,便准时睁开双眼。她先是清洗脸颊,然后略微化了化妆。对着铜镜仔细观察了下自己的脸颊,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模样,她便出门,去叫李岁起床。
“岁岁,起床了,上学去了!”李初五轻轻地敲着李岁的屋门。
“来了。”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片刻后,李岁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走吧岁岁。”李初五试探性地想拉李岁的手,李岁并不在意,伸手牵上初五的手。
李初五喜上眉梢,压着嘴角,和李岁一起出门。
“馒头,走了,上学去了!”李岁冲着馒头的小屋子喊道,馒头汪地应了一声,便摇头晃脑地蹭出来,跟在李岁屁股后。
两人一狗散步一样走去上学。
“岁岁,你为什么每次上学都要叫上馒头啊,不是有我陪你上下学吗。”李初五问道。
“它呀,它也得上学啊。”李岁理所当然的答道。
李初五没接话,以为这只是小孩家的任性。
哪有狗上学的啊,它还能学会认字儿?
李初五心里不免生出了一股成熟女人的自豪。
到了学堂,向先生行礼,两人一狗便回到惯常的位子坐下,开始听课。
私塾先生讲的圣人言、大道理、小知识,李初五一概不感兴趣。她人虽在学堂,心却一直在李岁身上。
“夫子赞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夫子赞叹颜回说,颜回是多么贤能啊,每天用箪吃饭,用瓢喝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别人忍受不了这样穷困清苦的生活,颜回却不改变自己的志向,反而乐在其中。
“夫子称赞颜回的生活,实际上称赞的是这种甘于清贫的态度,称赞的是对于穷困的境遇豁达的态度,称赞的是他淡泊名利,安贫乐道的态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座下的学子们懵懵懂懂,并不都能听懂先生讲的课。
“李初五,你说说,夫子这话,你怎么看?”
李初五想了想,说道:“颜回甘于清贫,安贫乐道,和先生您一样,是个大好人。”
先生听了大喜,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嘴上却说着“颜回是圣人首徒,我怎么能和他相比呢。咱们要学的是圣人的精神,圣人的品德……”
什么经典、圣人言,李初五一概不知,一概不论。但是多年乞讨、常年混江湖的经验,让她精准地摸到了先生的脾气,猜出了他的想法。这位先生是在用颜回自比,搁这儿臭美呢。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先生讲解完这一句,说道。
曹操的女儿丫丫举手问道:“先生,夫子说用箪吃饭、用瓢喝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这种生活是穷困清苦的。可我听爹爹说,他小时候在街上讨饭,只有一个破碗、一根竹棒,每天都要捡别人吃剩下的饭吃,有时候还要和野狗抢吃的。颜回还有箪和瓢可以吃饭喝水,爹爹这种生活算不算夫子说的‘不堪其忧’?”
“当然能算。”
“那,爹爹说,那时候和他一样街上讨饭的人还有很多,为什么夫子不称赞他们呢?夫子那时候没有街上讨饭的人吗?”
“这……你爹不是读书人,不能用这种标准要求他。”
“那,只有读书人,日子过得苦,才能算作贤能吗?”丫丫继续追问。
“那是当然,人有三六九等,怎么能一概而论?”
“可李伯伯说了,人人生而平等,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先生你又说,人分三六九等呢?”丫丫打破沙锅问到底。
“哪个李伯伯,居然敢这么悖逆狂言。”先生不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的事,才能称为贤能。丫丫,你还小,不要听这些狂言妄语。”
“可,是李火旺伯伯跟我说的啊,他说的人和人都一样,没有人是天生高贵的,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教书先生愈发不喜,可听到是老东家说的话,也只敢心里骂一骂,嘴上说点儿圆场的话:“李仙长说的话,自然也是对的。但是读书人更加明事理,更能见品德,所以读书人更加配得上夫子的称赞。丫丫,你明白了吗?”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先生的解释并不满意。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街上和野狗抢吃食的乞丐们不能得到夫子的称赞,而还有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却能让夫子专门为他写书,称赞他的品德。
李初五也陷入了思考。人人生而平等?自己可没觉得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平等啊,自己在街上乞讨吃食的时候,肥头大耳的老爷们可是锦衣玉食,荒淫无度的啊。该说是人人生而不平等才对吧。
“我生下来就长着这吓人的胎记,爹妈也不要我。丫丫也是,遗传了狗娃师兄的白癜风,身上尽是白斑。再看看岁岁,生的这么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人和人怎么会是平等的呢?李师兄说的这话,可真好笑。”李初五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