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銮殿出来时,姬彻手中握着宣帝的诏书和兵符。
这道诏书一旦颁布,不仅玉狼关驻军将退,姬玉恒的太子之位也就到此结束了,只是过程可能没那么容易,应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王上留步!”
金步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格外孤寂。
姬彻停住了,回身听他想说什么。
金步摇赶上来,和姬彻并肩走在金銮殿前的玉兰花道上。
算不得高大的玉兰花枝繁茂,一盏盏冰清玉洁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纯洁可爱。
姬彻抱着诏书,笑道:“怎么,你还要替太子杀我不成?”
“王上说笑了。”金步摇摇摇头,“臣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明天出城见了太子殿下,还望能让臣先去同她说说话,她,不是个坏人······”
金步摇最会审时度势,现在更是在姬彻面前直接称臣,是拿定了姬彻将来一定会称帝。
姬彻不理会他的奉承,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可以同她说话,但只是劝诫,让她不要做傻事,现在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陛下不会饶过谢家血脉的。”
“我清楚,我更清楚王上若是登基,将会是千古难逢的明君。王上在元宁的那些新政和事迹,我全部知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是我们现在这位太子殿下永远做不到的······”
不同于平日的圆滑奉承,金步摇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他完全明白,姬彻就是姥姥期盼了一辈子的那种明君,若是可以,他肝脑涂地也要为其效忠,但他也知道,他们遇见得太迟太迟,此生不可能再有君臣缘分了。
金步摇感叹,“再看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啊,暴躁,傲慢,自以为是,天天把嫡庶尊卑那一套挂在嘴边,不是最好的料子不穿,不是最精贵的食物不吃,受一点点伤和委屈就寻死觅活,实在不是个能担当天下大任的样子。”
“但是啊,谁叫我偏偏就遇上了她呢······”金步摇苦笑着摇摇头,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那一天,我咬掉了一个客人的耳朵,那只肥猪,她要我做的事情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可以说我在秦楼里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那一天,我真的不想死,我怕极了,所以我咬了她。然后,我差一点点就被鸨公掐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笑了,“也是那个时候,玉恒她出现,救了我。那样金枝玉叶的贵人啊,对我伸出了手,你们不会明白,对我来说,她是怎样的存在,就算知道她救我是陛下的旨意,我的心,也永远不会改变,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却又这样决绝,连姬彻也被他的情义震撼了。
姬彻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金步摇的处境,一方面他恪守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姥姥妇乙的遗志,想要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士族门阀们不死不休;另一方面,他却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流着世家血脉的头号继承人。
如此一来,可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吗,无论怎样的结局,他也绝对得不到完满的,只会收获无尽的痛苦。
“我要是早点碰到王上这样的明君该多好,百姓们能生活得更好,姥姥的遗志也能实现,我也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但世事哪有这许多如果啊······”
金步摇神情哀伤,话语中隐隐有了死志,他想得很明白,若是他做不到两不相负,至少他能陪姬玉恒一同赴死。
“上次算计王上,实属是在其职谋其事,所幸王上乃真龙天子,并未损伤分毫,此乃天下之幸。”
金步摇说着行至姬彻前头,深深一拜。
“您能带来的那个太平盛世,只怕臣已无缘见得,臣祝愿陛下从此顺遂无虞,国祚绵长!”
姬彻并不相信他的糖衣炮弹,从他的言行中,姬彻只觉得他爱姬玉恒成狂,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这样的人是很难受控制的。
本来只是想要跟宣帝讨个人去稳住姬玉恒,现在看来,金步摇恐成最不稳定的因素,他现在就像站在天平的中间,只要往姬玉恒那边微微偏斜,就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必须盯紧他,必要的时候直接除掉,以绝后患。
姬彻带了一支百人小队昼夜兼行在前,苏木率五千白马卫在后,终于在三日后将姬玉恒的先锋队截堵在北庞山下。
与姬玉恒同行的是玉狼关驻军总督谢芳,还有两员副将。
见得姬彻的面,姬玉恒二话不说便叫骂起来,“贼杀才!我当你是手足姐妹,你为何挑拨母皇害我父君,更要除我族人?今日我必要用你的人头,祭我姑姑在天之灵!”
姬彻不与她饶舌,取出玉轴诏书当场宣读,痛斥谢芳擅离职守,弃国家安危大义于不顾,免去谢芳一切权职由副将何钧带领总督之职,命玉狼关驻军即刻返回驻地,不得有误;同时废太子姬珩为庶人,即刻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数年以来,太子珩乖戾之心显露,为谢氏伥,今观其行事,断非能改者。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望其悛改之言耳。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珩废黜禁锢。为此特谕······”
姬玉恒失魂落魄地小声重复了一遍那道冰冷的废太子诏书,泪如雨下。
她原以为母皇是受了姬彻的挑唆,听信了左右的谗言,这才会做出种种糊涂事来,她急吼吼地回京,有很大小孩子赌气的成分在,就想让母皇知道自己不高兴了,盼望着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无奈地笑笑然后纵容自己的一切任性。
殊不知帝王家哪有这么多的温情脉脉,从她有这般威胁到皇权的举动开始,她就再不是母皇的乖女儿,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姬玉恒这才明白,原来母皇和父君之间的恩爱不过也是一场水月镜花的美梦,只因父君是谢氏男儿,只因自己身上流着谢氏的血,所以从一开始,她们父女就是母皇潜在的敌人,是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了。
她一直标榜的尊贵出身就是她的原罪,所有的荣光,包括这个太子之位,并不是因为母皇的真心宠爱,而是来自于谢氏的荫佑庇护,来自于母皇的妥协,它就像一根插在母皇喉咙里的鱼刺,欲除之而后快。
一旦有机会,她就不是不可替代的,哪怕是她最最看不起的一个低贱质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拿走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