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幺娘望着担架下,露出极熟悉的衣角片,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没了,他们的衣服都是她亲自挑选的,颜色质料无一不是上好的。
她想哭却不敢哭出来,她怕惊动了他们过奈何桥,怕他们放不下受苦不愿走。
“人给你带回去?还是我帮你安置了他们?宣娇跑了没抓住人,但八方茶楼已经查封了,”凤淳走到陈幺娘跟前,难掩悲伤的问她。
“人我带回去,等我安置好了大哥他们,我会亲自来找你的,你帮我准备一条小船回去,”陈幺娘说完转身看向人群里。
林尚存双手握拳,被人死死的从后面抱住身体,目光愤怒猩红,盯着逢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为逢吉置办了宅院、置办了营生、还给他看好了媳妇,就等着年底人回来安生娶进门了。
陈幺娘还答应了,帮他们找知府大人写牌匾,怎么就两三天的功夫,人就躺这了呢?
“逢吉留给他亲叔叔带回去安置,”陈幺娘说完面色平静,声音虽然嘶哑胜在沉稳。
凤淳千言万语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为深呼吸,点了眼色给衙差,准备了一条小船划过靠岸,又贴心的让人把刁钻精兄弟抬船上放好。
陈幺娘跳上船站好,对失去理智的林尚存说道。
“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不要做无用功的事,好好陪他几天,”说罢她走到船尾坐下,撸起桨自顾自的划走了。
林尚存硬着身体,有些哽咽的望向陈幺娘的背影,脸色还有激烈后的蠕动,他强迫自己走到逢吉跟前蹲下。
执起自己的衣袖,仔细且小心的擦拭逢吉脏了的脸,而后让人把逢吉弄他背上趴着,趔趄的背着逢吉,一步一步朝东城门回百花寨回。
路上林尚存一直在想,早知道不应该打逢吉的,怎么说也成年了是大人了,回来这段时间挨了好几顿打。
男孩子不听话就不听话了,楚溪郡杀人放火的勾当还少吗?别人都可以做逢吉为啥不能做?
他林尚存自己,不就沦为了其中一个吗?怎的迷了心窍,让逢吉学什么过老实人生活,学不学的,还没活到狗大的年纪就没了!林尚存越想眼里的泪水流的越快。
死人的风波对不想干的人来说,就是一阵热闹劲,风一吹就散了,乌溪河乌溪府哪天不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热闹看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
陈幺娘摇船在幕色里孤独前行,船上的俩人仰面躺着,裹着湖面的风,带动船下的水静静随行。
不知划了多久,时间已悄然溜至深夜,圆圆的月亮散发明亮的光芒,照在孤零零的湖面小船上。
陈幺娘累的精疲力竭,停下手看了一圈湖面,夜茫茫的水面除了鱼拍打水声,再也找不到别的声音了。
她回头看船里的俩人,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伸手抱住精细鬼,怀里僵硬冰凉的人没了软乎感。
人抱在怀里是凉的,僵硬的,陈幺娘才有了人不在的实在感,痛极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她一遍又一遍的对湖面怒吼。
声音回荡在夜茫茫的湖面上,无人可以回应她的悲痛,倒是惊飞了水面上的野鸟,扑腾着回声惊飞。
陈幺娘抱着人放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的凄凉无助,她紧紧的抱着精细鬼。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回到她身边来,她不明白,她已经格外努力小心了,她也已经努力在与这个世道抗衡了。
为什么大哥和小六,依旧是别人弹指间的蝼蚁?她甚至都没有反抗的机会,陈幺娘哭了很久,嗓子都哭哑了,也没一道解惑的声音指导她未来怎么走,怎么打破坚固的壁垒逃出生天。
风吹干了陈幺娘的眼泪,她缓缓放下精细鬼的身体,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手覆盖住了他们的眼睛。
“大哥小六,你们放心去吧!我会带二哥三哥好好的活着的,我会让凤池宣娇死不安生,我要让他们绝望而死,我要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我要他们跟我一起疯……”
陈幺娘哽咽的说不出后面的话了,使劲擦了擦眼泪,哭是最解决不了问题的,还会乱了心智,她不应该哭的,深深呼吸一口气逼回泪意。
抬起头,望着夜空,她陈幺娘哪怕舍了船场,也一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湖面不知不觉来了一股凉风,她默默的歪靠在俩人臂膀边,出神的看着乌溪河蜷缩着,迎着夜露在天光乍破里,重新驾着小船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她伤心的权力只有在昨夜,天亮了再没有伤心的权力了,她要回船场,派人赶紧追二哥三哥回来。
她还要开始动手对付凤池和宣娇,她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了!
晨阳高高升起变得炙热起来,陈幺娘的小船终于摇回了码头,码头处有好些人在砸石头修路,看见她回来了,纷纷抬头热情的打招呼。
“家主回来了!家主……”
“嗯回来了,你们来几个人帮忙抬一下船里的人,送去船场让武大叔安置了,我先回去梳洗一番就过去,”陈幺娘嘶哑着声音跳上岸交代众人。
“好的家主,”众人闻言放下东西赶紧跑来帮忙。
陈幺娘吩咐完先一步离开,身上早已没了悲喜之色。
“这人咋看着好眼熟呀?”众人跳船上准备抬人上岸,发现船里俩人多了几分面熟感。
“这不是陈大夫吗?他怎么……?”
“就属你们话多是吧?赶紧抬人送给武管家那里,家主亲自带回来的人,能是随便好奇的吗?都活够了是吧?”有一个年长的人训斥好奇的其他人。
“对对对,都闭紧嘴巴干活,”众人点头抬人飞快朝船场跑。
陈幺娘回到自己住处,关上门打水洗漱一番,找了两身新衣裳,又把她最珍爱的妖怪泥陶拿出来放着,直至外面传来武大婶骂咧的哭声,她才收敛了心神出门带东西去。
“家主,陈大爷他们……他们……”
武大叔老泪纵横的指着地上的人,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大叔带人给我大哥洗个干净澡,换身新衣服,挑个好地儿,安置我大哥跟小六入土为安,对了妖怪泥陶放小六怀里,这是他喜欢的东西。”
“平安哥别跟着忙活了,你现在去府城一趟,帮我找阿英东家要人,一部分人就地去追我二哥三哥回来。”
“再帮我把府城所有的说书先生,以及有名声的戏行和草台班子,通通都找来船场住着。”
“五日后,我要大宴三天皇恩宴,那三天里,船场欢迎所有人免费来看戏,记住是任何人来都欢迎,”陈幺娘开始了井井有条的安排事情。
“家主……”
“按照我说的去做,多带两个人一起去,顺带请人办事和采买,三天皇恩宴船场还要款待府衙人员,”陈幺娘打断了武平安的话。
“武大叔安葬完我大哥他们,带人清理所有船场空地,搭台子搭场地,务必要保证说书人和戏行唱到尽兴,看戏要看到耳熟能详。”
武平安跟他爹对看一眼,转身离开带着俩人去了府城。
武大叔指挥老伴烧水找东西,出来喊了十多个人把俩人抬进去,连梳洗带挑地忙活了半个时辰。
总算体面的哭哭打打长眠地下了,挑选的埋地靠近船场外的田地,出入都很方便看到俩人坟头。
陈幺娘背手远远的跟着没靠近,眼看坟包起来了,眼睛灼热前快步转身离开,直接去了后山帮人拉牲口运石头垫路。
后山干活的人看她来了,开玩笑的跟她打趣说话,他们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
陈幺娘还如同之前一般,别人说笑问她话,她也会说笑回答。
武大婶担心她,一直时时刻刻注意她的动静,这会看她跟人玩笑说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不回去做饭,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武大叔带人回来路过后山,看老伴哭鼻子抹眼泪的伤心。
“我在看家主呢!陈大爷和小六没了,家主明明在说笑,咋看着那么让人难受呀?”武大婶擦了眼泪回答老伴。
武大叔看了一眼老伴眼圈红了。
“你个死老婆子别在这现眼了,家主不伤心有家主的原因,偌大的船场好几千口子人,她要是就顾着伤心难过了。”
“那些人还不得趁机偷懒?他们磨一时工,船场就得多耗费两袋粮食,再说了家主就是伤心,陈大爷他们也回不来了,不如投入忙碌中忘了伤心。”
武娘子听完老伴说的话,默默的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跟老伴回了棚子召集妇人们,跟着一起去选好的地方,搭台子收拾做饭的场地。
半天的功夫,船场前后山全都听说了,家主五六日后大宴三天皇恩宴,众人兴奋的劲头溢于言表,三天都有说书人和唱戏的,还不用干活真好!
故而下午船场正常工活干完,有一个算一个都跑去搭台帮忙,没有一个偷懒的,陈幺娘在后山看见一个机灵小伙,趁人不注意耳语吩咐了他几句话,夜里小伙偷偷去了府城。
……
武平安中午到的府城,第一件事跑去船场茶楼找石彩英,见人就说了他家主陈幺娘的安排。
石彩英听完默了片刻,小声对伴月说道。
“派一半人去追二爷三爷回来,剩下一半人,夜里全送去给陈幺娘用,你现在去吩咐两个路熟人,陪武管家去找说书人和戏行回船场。”
“至于采买,找个眼生的伙计打招呼,免费吃饭食不需要多好,把咱们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让他带回去给陈幺娘用。”
“好的小姐,”伴月没有犹豫的下楼吩咐人了。
武平安要跪下道谢,被石彩英摆手拒绝了。
“她……还好吗?”
武平安摇摇头落寞道,“家主看不出来好不好,人还跟平常一样,就是看人笑的冷冰冰的没热乎气。”
石彩英眼里闪过心疼,担心的叮嘱武平安。
“你让你母亲没事多安慰安慰她,陈大爷跟陈六爷走的太突然了,让她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难免把伤心闷心里了,千万别让她闷出病了。”
“好的表小姐,我定会让我阿娘安慰家主的,”武平安忙答应好。
“行了你下去吧!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别跟她逆着来,钱财东西和人手不够了,就差人过来要,”石彩英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句。
“明白了表小姐,我下去了,”武平安扑通一声跪下,郑重给石彩英磕了一个头,起身下楼找伴月拿东西了。
伴月把人手钱财安排好,又悄悄送武平安离开,回到楼上找到石彩英。
“小姐,小五爷怎么突然弄三天谢恩宴?船场不是缺钱吗?三天花费可不是小数。”
石彩英摸着手上的玉珠子,皱眉疑惑道。
“娇姐跑了,难不成她要诱哄娇姐?那日开宴我们也过去暗中帮忙。”
“好的小姐,”伴月脸上是一片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