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湖面平静后老艄公回来了,一身湿漉漉的水渍往下滴,脸上还有不明显的伤。
“阿叔……”
“我划船上岸摔了一下,把鱼胶摔丢了,”老艄公摸摸脸说完眼里还有愧色。
陈幺娘闻言默默的盛了吃的递上,坐去旁边悠闲道。
“鱼胶又不是好珍贵的东西,掉就掉了,阿叔晚上跑生意那会,我们三个去南码头了,运气挺不错的找到鱼胶买主,是百花寨的三当家要买我们的鱼胶。”
老艄公吃饭的嘴一顿抬起头,变脸色的看着陈幺娘。
“一贯半一锅,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答应了,眼下我们找别人买,人家看我们穿的破破烂烂不认,弄不好还能遇到恶霸抢鱼胶,不如就让他带带路先过个年,”陈幺娘说完龇牙笑。
老艄公听了低下头,眸光闪了闪继续吃饭,嘟囔一句。
“考虑的是这个理,你看着比大人还有成算,等你们送一阵子给他了,阿叔在再湖上给你们传传门路。”
陈幺娘听了眉开眼笑的点头,伸手抱住老艄公低低的喊了一声。
“阿叔,阿叔……”
老艄公抬手摸陈幺娘的头,温声回了一句。
“阿叔一直都在呢丫头。”
泼皮怪听了像泼猴子似的窜过来,抱着老艄公的脖子,学陈幺娘一样喊了两声阿叔。
老艄公嫌弃的扯下泼皮怪的手,“幺娘是姑娘家娇,你也是姑娘家吗?夜都多深了还不去睡觉?”
泼皮怪没趣的松开人,冷哼一声转身进棚子睡觉了。
陈幺娘看了笑倒在老艄公的怀里,他们几个孩子不仅羡慕有娘的,其实更羡慕有爹的。
老艄公脸上的笑容浓烈灿烂,抱着碗没回头,任由陈幺娘没骨头样靠着他。
他年轻时在湖上喜欢花七娘,自从被打坏后收了心思,与花七娘互相怨怼的厉害,但是莫名的喜欢七娘的丫头,不知不觉的把幺娘当成自己丫头疼。
幺娘生下来没什么人带,在乌溪坡上跟人东学西学长大了,性子变的特别的邪性凉薄,十多岁的年纪,心狠手辣的完全不像个孩子,他看了偏偏又疼爱的厉害,心里不知念叨多久,这要是他的丫头多好!
老艄公吃完热乎饭,低头看陈幺娘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枕在他腿上,蜷缩着手抱脸打咕噜。
老艄公轻轻的放下碗,一点点挪去棚子边靠着,扯了破衣服给幺娘盖上,粗糙变形的手搭在幺娘的脑袋上睡了。
泼皮怪翻身看了羡慕的酸道,“我就知道阿叔心是歪的,小五喊了阿叔就能枕他腿上睡,我喊了就得被撵进来。”
刁钻精白了他一眼,“你枕我的腿睡觉还不行?跟谁比不好,偏偏要跟小五比?小五小时候在船头夜里进不了船,都是阿叔下半夜不忙抱怀里长大的,赶紧睡觉天亮了还要赚钱。”
泼皮怪一骨碌翻身嘀咕道,“不比就不比,”说完拉着刁钻精的手盖在他头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刁钻精扯嘴无语的笑了一下,半侧着身子跟着睡了过去。
早晨天大亮了,刁钻精揉揉眼起身,他的腿被泼皮怪抱怀里酣睡,轻轻的抽出麻木的腿甩了甩,好不容易活血能走了,又看棚子口老艄公给小五挡着风歪躺,小五手塞在嘴里,嗦的啪啪作响睡成大字状。
刁钻精轻轻拿了筐准备回村背东西,老艄公醒来哑声问道。
“回去?”
“是的阿叔,我回去把东西背来送给三当家,”刁钻精小声回道。
“路上走慢点注意安全,”老艄公叮嘱一声,给幺娘抱去棚子里,把她的腿翘在泼皮怪身上。
他还按照幺娘小时候睡觉的习惯来,幺娘小时候睡觉不老实,天冷睡不着,腿脚必须得放老艄公肚子上暖着,天热必须要把腿敲他腿上搭高。
刁钻精看了忍住想笑,背着筐一路小跑的往村里回,路上心里还道,老二起来有的叫唤了。
上午时辰过半,陈幺娘才睡眼惺忪的,醒来看泼皮怪憋闷的脸,还奇怪道。
“二哥你怎么了?大哥跟阿叔呢?”
“我能咋了,我差点被你压死了,”泼皮怪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大哥想必回村里了,阿叔去湖上跑船了,饿不饿?阿叔走时锅里煮吃的了。”
陈幺娘余光看到自己的腿,赶紧收回来假装无事发生,对泼皮怪的话更是假装没听到。
爬起身舀水洗漱好,拿破碗跟泼皮怪吃饭。
俩人端吃的坐在棚子口,泼皮怪眼睛骨碌碌的转半天,最后靠近陈幺娘低语道。
“小五你这么喜欢阿叔,咋不让干娘嫁给阿叔?”
陈幺娘吃饭的手停了,侧头看泼皮怪道。
“阿叔跟我阿娘不可能的,以后这样的话不许说了二哥。”
“为啥?”泼皮怪惊诧。
“阿叔不愿意娶,我阿娘也不愿意嫁,在我阿娘心里,阿叔就相当于是楼里的龟公,你见过船上下来的船娘,有几个嫁给艄公的?”陈幺娘放下碗问泼皮怪。
泼皮怪挠挠头,“那阿叔为啥不愿意娶?干娘别说年轻时候好看了,现在老了也特别好看的。”
“没心气了呗!人一旦不喜欢一个人了,她长成仙女都没用,咱们还小不理解,等长大了或许就明白阿叔怎么想的了,吃饭,吃完饭还得去府城卖鱼胶呢!”陈幺娘抱碗跟泼皮怪碰了碰。
泼皮怪再聪明机灵,他也理解不透成人的感情,听陈幺娘说长大就知道了,便丢开了心里的不解吃饭。
饭罢牵着陈幺娘的手,绕路去了城里,开始了新的一天卖力推销鱼胶,顺道再偷别人的钱袋子。
大概推销了一个时辰的样子,买他们胶的人出现了。
泼皮怪挠了挠陈幺娘的手心,“小五就是他们买的咱们鱼胶。”
陈幺娘假装胆小的躲在泼皮怪身后,暗暗的观察由远及近的俩人,空气里有一股甜脂粉味。
“他们不是瞎子的人,他们身上的脂粉味很杂,估计瞎子认识他。”
泼皮怪闻言眼底闪过惊讶,看走近的人很热情的迎上去打招呼。
“老爷今天还买鱼胶吗?”
那俩人对主动而来的泼皮怪挑眉,“今天有多少鱼胶?”
“回老爷,今天的鱼胶不多了,早上背了三大篓子被百花寨买去了,老爷你们如果要的多的话,我明天专门给你们背送来,”泼皮怪一边说一边拿下背筐给他们看。
“百花寨跟你们买鱼胶了?”俩人眯眼问泼皮怪。
“是的呢老爷,昨天百花寨三当家看见我们卖鱼胶,今天大早上就派人找我们买了,一锅给了两贯……”
“二哥说错了,给了药材加钱算两贯,不是光钱财两贯,”陈幺娘怯怯的截了话。
“对对对,是给了五百文的药材,一贯半的钱财,”泼皮怪狡黠的掩饰自己的小聪明,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俩人冷眼看泼皮怪的小聪明没说话,手在胶块里翻了几翻,背筐里的胶块的确不多了。
“这些我们全都要了,”说罢丢三四粒银坨到筐里,目测有一两左右了。
“你们家里还有多少?明早一并送来。”
“家里大概有三四锅的样子,老爷我明天一早就给你送来。”
泼皮怪激动的连忙答应好,手忙脚乱的给鱼胶拿出来装好,恭敬的放在俩人的手里又问。
“那个老爷,我方便问你们住在哪里吗?我明天鱼胶送到了咋给你们?”
“明早鱼胶背来了,就在此处等着就成,”俩人说完拎着东西转身离开了。
泼皮怪背着筐拉陈幺娘的手,目送俩人没影低语道。
“那胡同看着像是去东码头方向的。”
“走了二哥,”陈幺娘晃了晃泼皮怪的手,一脸高兴往回走,没注意临街茶楼上有人在看他们。
“那丫头嘴里说的三当家,是不是百花寨的人?”江夫人沉声问瞎大夫。
“看样子是的,且让他得意两天,”瞎大夫漫不经心的说道。
江夫人看了一会楼下,什么话也没多说,起身回了东城门芙蓉楼。
芙蓉楼四楼某间房里,一个道闷哼声传出很远,还有骂骂咧咧的暴呵声。
“让你贱骨头,让你不听话,进了芙蓉楼的人了还装烈性子?当我们芙蓉楼是摆设不成?”龟公一边骂,一边死命鞭打吊起来的人。
江夫人推开门拢手进来,蹙眉看着昏死过去的血人。
“他还是不愿意伺候人?”
“回江妈妈,他骨头贱的厉害,怎么打都不愿意伺候人,你还吩咐咱们别打了他的脸,依属下看,实在不行就用药得了,两颗药用完什么骨头都软了,”龟公阴笑着甩鞭子。
江妈妈上前抬起人,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密密的汗布满了整个脸,俊逸如玉的颜容长得是世间少有。
“六公子,奴家劝你还是听话些,听话了才能少吃点苦头,你这样俊郎的脸不想毁容了吧?”
被换六公子的人,对近在咫尺的江妈妈嗤笑,冷冷的啐了一口唾沫。
“你这千刀万剐的贼妇人,我唐凤池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胆敢伙同贼人掳我进秦风馆,我舅父知晓了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江妈妈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笑话,手拍在唐凤池的脸上笑的前俯后仰。
“我的六公子哟!你还在做白日梦没醒?崔家若是真的在乎你,你母亲能缩进佛堂不敢出来?你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如果不是被人默认掳来,你觉得凭着奴家能掳来公子吗?”
唐凤池不信的摇头讥笑,“你骗人,唐家没有理由配合你们掳我,我目前还是唐家名正言顺公子,皇上的眼里还看着我呢!”
“我如今被人掳来楚溪,等待唐家的便是大罪,代表唐家有谋心结交外官,国公爷是多大的官?可以顶住朝廷的问罪?”
江妈妈闻言结交外官,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惊疑,放下手转身吩咐人。
“既然六公子骨头硬不软,便给他尝尝芙蓉楼的秘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