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月在全球直播的总统竞选演讲上刺杀战森,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一夜的m国首都城万家灯火都没熄灭,上至高官政客,下到平民百姓,都在收看实时新闻。
武警部队将新德里大厦围得水泄不通。
两条胳膊中枪的宁微月被羁押。
被押走的过程中,她看向倒在舞台血泊中双眼瞪得老大的战森,直至看见正在急救的医护人员纷纷摇头,示意抢救无效死亡的那一秒钟,她才满意地舒了口气。
……
谋杀属刑事犯罪。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加上宁微月本人自首认罪且无条件配合,警方将她送往了就近的公立医院处理枪伤。
时柒是三天后去的医院。
住院部大楼聚集了许多法兰克林家族的人,他们请了律师,斥资煽动了舆论,正推搡着特警队伍的队长,毫无形象地勒令对方将宁微月交出来,送往法院,判处死刑。
时柒绕过了这乌泱泱的人群,从侧边的门搭乘电梯上楼。相较于底下的嘈杂,楼道里安静许多,病房里更是空旷。
她进了屋。
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宁微月的人。
落地窗的玻璃门没关,风吹了进来,把茶几上一个老旧的日记本的纸张吹了起来。纸上的字迹有点眼熟,时柒弯腰拿了起来。
是陆淮年的字。
准确来说是年少时的他写的。
字体还比较青涩,言语间也还留存着几分单纯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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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x号:
阿姐给我买了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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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xx号:
阿夜上马术课受伤了,阿姐赶去了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我真讨厌自己沉默寡言的性格,如果像阿夜那样多说点话,姐姐是不是就能多喜欢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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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元旦:
这是我进公馆的第二年,赶超了其他人,先生给了我高度的赞誉。阿姐陪我吃了早餐,是她亲手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她笑着夸我很厉害,说这周不忙了就带我去郊外放风筝。只有在我创造出成绩的时候,阿姐才会开心。
这些工整略有褪色的钢笔字陆续映入时柒眼中。
她又翻了十几页。
读了那些埋藏在陆淮年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心事内容,翻到了最末页,那是2011年的早春,他的字有点颤乱:“阿姐死了,为了保护我。”
这行字有被水打湿的痕迹,纸张皱巴巴的。
应该是他哭了。
不知为何,时柒心里也有点酸涩,她合上日记本,下一秒便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去,见宁微月从阳台外走进来,那双腿有点不利索,但能直立行走。
她没有残疾。
是装的。
战森与她达成合作,互相防备着。前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当权,后者假装坐轮椅,为自己保留一线生机。毕竟,对于弱势残疾群体,大家都不会抱有太大的警惕心。
“宁叔昨天从伦敦过来看我,带了这些旧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翻出来的旧照片和旧日记本,我以前都没见过。”
时柒手里拿着日记本。
在她的话语声中,余光扫了眼茶几上那些零散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张很眼熟,在燕城蓉园,陆淮年书房的桌子上见过,是他们姐弟三人在梧桐棕榈大道的背影合照。
“你心里是憎恨陆淮年的吧?”时柒注视着她。
“是吧。”宁微月深吸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目光定格在桌上的旧照片上,“既生瑜何生亮,没有他,我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他没想跟你争。”
“人心隔着肚皮,谁能说得准呢?”
“他只是想赢得你的目光,希望你像关心秦夜那样多看他一眼。他觉得他有了成绩你就会亲近他,所以拼尽全力往上爬。”
宁微月抿唇沉默。
她低敛着眸子,从时柒的角度,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厅里安静了半晌,时柒率先开口:“m国的法律取消了死刑,你主动自首,且认真交代犯罪事实,开庭审判的结果应该在25年左右。”
“我身中血癌剧毒活不过明年春天。”
“战森没给你解药?”
“他本来就没想让我活。”宁微月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抹很淡的笑容,“你说,我如果向阿年道歉,他会原谅我吗?”
她说完,目光落到了时柒手里那本日记本上。
时柒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患癌生病的缘故,看起来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真诚。时柒态度不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不会。”
“你没有资格去征求他的原谅,你把他带回战公馆,告诉他你是他的亲姐姐,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亲人和家。给了幻想却又在精神上虐待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抛弃他。”
“你和战森合作,假意为他挡枪坠海失踪,让他背负了长达十四年的愧疚感,这期间秦夜如何挑衅,语言羞辱,他都因为自责都忍了。你们作为情感中的施暴者,不配向受害者讨要原谅。”
“除非你能穿上他的鞋,把他这二十几年的路重走一遍,经历他的创伤痛苦。可是你不能,时间不会倒流,你也吃不起这份苦。”
“你现在有了后悔之意,觉得亏欠了他,是因为你输了。因为你被战森算计,成为了一颗弃子,所以你才会反思过往。如果你赢了,你绝对不会淮年有半分歉疚。”
时柒捡起桌上的旧照片。
连带着手里那本陆淮年的日记本一起收进了自己包里,装好这些东西,她又拿出一份逮捕文书,递到宁微月面前。
“既然要算账,那就要算明白。当初秦夜为了给你报仇,几次三番针对陆淮年,绑架我做人质前往公海,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把他告了,他于昨晚在伦敦庄园被警方抓捕。我会让纪宴带上盛唐最好的律师团队去打这场官司,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视线里。
宁微月的面色瞬间惨白。
她张了张干涸的嘴,负伤的双手试图抬起来去拉时柒,没等她拉住,时柒往后挪了半步,令她伸出来的手落了空。在她泛红眼眶的注视下,时柒冷漠道:“你和你的好弟弟一起去牢里度过下半生吧。”
时柒离开了病房。
打开门的那瞬,余光瞥见身后沙发上低眸落泪的女人,不知道是在看了陆淮年少时的日记,觉得对不起亲弟弟,后悔内疚而哭泣,还是因为得知秦夜即将蹲大狱的事实而心疼悲伤?
也许是后者。
毕竟她那么偏心秦夜,将他视为手中宝,陆淮年只是她眼里的一根草。哪一个原因都无所谓,时柒都不在乎,因为她和陆淮年未来会有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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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柒出了医院大门。
遥遥望见不远处的街道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宾利车,她迈开步子徐徐走了过去,从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入目便是男人斯文俊朗的脸。
她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
陆淮年驱动车子驶离了街边。
“今天不是有事忙吗?”时柒问。
“提前结束了。”
“我没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回了家,没看见你在房间里,陆叔跟我说你接到宁微月委托警方拨来的电话,来了医院,我就过来了。”陆淮年双手握着方向盘,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和她聊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捡到了一些旧物,比如这个。”
看见那本日记的封面,正在开车的陆淮年眉心突突跳了好几下,一向淡定从容的陆总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尴尬,他轻咳了两声,假装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道:“这应该是战公馆里的。”
他不承认,时柒也就没拆穿,配合着演:“是呀,看起来有点年头了,钢笔字都有点糊了。我来给你念一下第一篇,2003年12月8号,下大雪,我从阿宴家里来到——”
车子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刹停。
重重停了一把。
时柒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就看见他皱着眉头用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求她嘴下留情。
这一幕,不禁让时柒联想到从前还在燕城,她偶然间在他的书房看见她的日记本,他在她的本子上续写日记,写完一句生气的话,过了不就又把那句话划掉,还学着她写日记画颜文字的样子,画一个可爱的表情。
时柒被他逗笑了。
她放下手里的日记本,探过身子靠近他,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直起身,又亲了一口,还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低头看着这张她喜欢的脸,笑道:“陆淮年,你好呆啊,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有点可爱啊?”
她笑他。
笑容愈发灿烂。
没等她多笑,陆淮年伸手握住了她的后颈,反被动为主动,将她的脸压了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把她吻呆了愣了,他才松开力气,扬唇笑看她失神的面庞,回了她的话:“只有你说过。”
时柒坐回自己的位置。
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她偏头看他,只见他面不改色地认真开车驶过绿灯亮起的十字路口,似乎是亲她亲爽了,男人眉宇间显露悦色,戴着婚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方向盘。
时柒白了他一眼。
不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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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盘的资料被曝光。
有关法兰克林·战森的许多内容被剖出,个人形象一落千丈,连带着正在参与总统竞选的亲儿子维安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民众开始排斥法兰克林家族。
更甚有人当街游行,反对法兰克林·维安参与总统大选。
病情好转的南音听闻这个消息,在丈夫荣司霆进到房间的时候,就询问了他这件事。为什么不差人去和威廉家族谈判,把U盘资料买下来?
“这份资料不是威廉家族的人发布的。”荣司霆说。
“是阿年自己?”
“嗯。”
南音沉默了片刻,明白了。
柒柒和阿年本来就没有打算来m国定居,更没想过要竞选总统。都是迫于战森的威胁,柒柒当时中了血癌的毒,需要战森提供解药,阿年才不得不向战森低头,回了公馆,获得双重国籍,成为法兰克林家族的一员。
如今战森死了。
宁微月也在这个月初被押往拘留所监禁,等待月底法院宣判。前路没有了阻碍,他们俩也不想再蹚浑水,估计是打算舍掉法兰克林·维安这个姓名,回到燕城,以时柒的丈夫陆淮年的身份继续生活。
南音抽回思绪,目光却瞥到床头柜白瓷盘里切好的兔子苹果。司霆这两天去处理这些琐事,半小时前才回来,所以不是他切的。
除了他。
就只有那个不孝子荣尚了。
儿子小时候挺乖,教他摆弄兔子苹果,他可以不哭不闹学一晚上,就坐在他的小桌子前,做好了,等她工作完,跑去书房拿给她看。
“他人现在在哪?”
荣司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那苹果,知道她说的是谁,答了句:“wale生物科技被罗恩的华瑞生物收购,他自愿加入华瑞生物内部的研发团队,去罗恩的研究所从事癌细胞研究。陆管家说他今早来的,削完苹果,看望了你半小时就走了。”
荣爱被他送进监狱。
他公司破产。
一无所有。
这些都是他该承受的。
南音伸手拿了块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香甜脆口。待吃完了这块果子,她问:“柒柒有说什么时候动身离开m国吗?”
“说是等阿年清理好了所有事情,下个月初回燕城。但昨晚收到她某位姓唐的好朋友的喜讯,据说是有好事情发生,就打算提前半个月自己先回去。”
南音点了点头,“等我好些了,我也想去燕城小住一段时间。”
荣司霆:“嗯,我安排一下行程,到时候陪你一起去。再过两年,咱们培养的孩子完全步入正轨,能独当一面接管荣氏,我就可以退休了,陪在你身边,悉心照顾你。”
南音沉默不语。
只安静地靠在丈夫怀里,注视着窗外的绿色枝丫。
现在的一切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她还是在昏迷的过程中做了个美梦,如果当年女儿没有被偷,她没有失控患病,也许他们的家庭会更加美满,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