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庄距离封丘并不近。
两个人走到天色都擦了黑,才终于在暗蓝色的天幕边际隐隐约约看到了桑家村的轮廓。
桑枝的情绪也终于没有那么低落,他指着远处的村庄说:“看,我家就在那里,马上就要到了!”
两人加快了步伐往桑家庄走,抵达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只有头顶上冷色的月亮。
凉淡的月色笼罩着漆黑一片的村庄,许陵光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年幼的小崽对此一无所觉,他费劲地推开村庄大门,声音雀跃地呼唤着熟悉的名字:“大伯,绵绵阿姐,小七,我回来了!”
重新回到家园的小崽像只雀跃的小兽一样奔跑着,脸颊发红,眼底折射着滚烫的月光。
桑枝跑了一路,呼唤了一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回声都无法荡起来的村庄安静得叫人害怕。
他有些迟疑地停下来,察觉了异样的小崽神色茫然地回头看着许陵光,似乎想从许陵光身上得到些许支持。
许陵光无声叹气,上前牵起他的手,声音低而轻;“还记得他们住在哪里吗?我们先去看看,也是只是睡觉了。”
桑枝迟疑地点头,指向右手边一路略有些破败的屋子。
那房屋一看就经历过风霜,大门朽坏,窗户上糊的纸已经破了,并没有修补。
许陵光牵着桑枝上前敲门。
门前尘灰飞扬,咚咚的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腐朽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许陵光推开门——
屋里漆黑一片,一盏烛台滚落在脚边。
许陵光点了灯,漆黑的屋子才被照亮,桌椅胡乱倒在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物件,浓重的灰尘气息夹杂着一股萦绕不散的腐臭味。
很快他就找到了腐臭味的来源。
——那是一具尸体。
尸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已经死了很久,露在外面的皮肤干瘪蜡黄,如同皱在一起的枯树皮,看起来十分可怖。
许陵光立刻去捂桑枝的眼睛:“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桑枝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将整个村庄的房子都找遍了,没有发现一个活人。
一共十来栋房子,几乎每一栋都有尸体。
桑家庄的人全都死了。
按照尸体腐坏的情况判断,最短的也死了两三月了。
有的是毒发而死,有的估计是受不了折磨,又或者承受不起亲人逝去,选择了自我了断。
别说桑枝一个小孩,就是许陵光这个成年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过去,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桑家庄的空气里都是死亡的气味,令人窒息。
许陵光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沉默不语的桑枝,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轻轻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抚他的僵硬紧绷的脊背:“等天亮了,我们去挖个坑,把他们都埋了吧。”
“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
桑枝僵硬地点头。
夜还深,外面并不安全,许陵光不敢贸然在外面行走,最终还是和桑枝留在了庄子里。
他留宿在族长家中。
骗着桑枝喝了点助眠的水,确认小崽睡着了之后,许陵光才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刚才一家家查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族长家里有很多兽皮卷轴。
那些卷轴都堆在桌子一角,边缘都发了毛,显然经常被翻看,就连毒发身亡的族长手里都还拿着一卷。
刚才忙着安抚桑枝,许陵光没空细看,这会儿才将这些兽皮册子搬出来,拿起族长手中那卷,点了灯细看。
——这册子上竟然记载得是庄子里死去的人。
每一个人名讳,生辰年月,以及何时死,如何死,都一一详列。
许陵光在上面看见了桑枝提到过的族人。
排在最后的则是族长的自己,不知道他是最后一个死亡,还是他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再继续记载。
册子最后,族长写道:“桑家庄三十五口人为祭,望封丘之神平息怒火,赐下福泽。”
许陵光微微皱眉,桑家庄的人觉得,是自己惹怒了神明,才引起了神明的怒火,降下惩罚?
封丘之神又是谁?
许陵光又拿起其他卷轴翻看。
卷轴上大多都是一些比较抽象的图画,少数配有零星的文字,但都莫名其妙,并无法理解意思。
许陵光看得稀里糊涂,耐着性子全部看完之后,他忽然发现这些看起来抽象,其实是有规律的。
他将几张不规则的兽皮拼凑在一起,发现这些图画拼凑起来,画得好像就是封丘。
黑色的线条是树,树与树之间大量的扭曲几何图形,则是成群聚集的絜钩。
但那些像蛛网的一样的粗壮线条,又代表什么?
许陵光一想不明白,又去研究兽皮上的字。
那些字并不成句,只是一个一个无法连起来的字或者词,笔迹十分潦草,许陵光几乎认不出来,只能勉强认出几个:
“神”,“争夺”,“絜钩”,“惩罚”。
“神应该就是族长提到的封丘之神?”
“絜钩倒是可以和惩罚联系在一起。”
许陵光喃喃自语,将已知的信息拼凑起来:“桑家庄或者其祖先应该是曾经做过什么事,所以才会认为絜钩出现,是神降下的惩罚。”
而且还有一点其实也很奇怪,许陵光一直没顾得上问桑枝。
——桑家庄的人,模样都类似许陵光认知里的半妖模样。
他们头上长角,生有一对人耳一对兽耳,情绪激动时皮肤表面会覆盖皮毛。但他们又仿佛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能力,面对絜钩时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他们对自己的定义也是“人”。
桑枝并不知道妖族,桑家庄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或许可以等桑枝醒来了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