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洋宫待了两天,兰铃带着薛延和韩海上了岸,去了薛延出生的村子。
这里早已无人居住,废弃的房子已经垮塌,到处是漫生的荒草。
薛延此时看上去像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青色长衫,行走在荒凉的废村里,沉默不言。
从村头走到村尾,薛延轻声问兰铃:“他们的墓还在吗?”
他入魔屠村之后,兰铃帮他收殓了村民的遗体并立了墓碑,后来他偶有清醒的时候,兰铃便将这些事都说给他听了,所以他知道。
兰铃道:“上次我来的时候还在。”
那也是将近十年前了。
薛延道:“带我去看看吧。”
兰铃点点头,领着他朝村子专用的墓地走去。
那里也长满了杂草。
薛延躬身,仔细的清理着。
兰铃和韩海也安静的帮他拔草。
墓碑显了出来,上面只写着“小启村之墓”。
当时兰铃不知道所有人的名字,便只写了村名。
她想着,等薛延清醒了,再让他来把名字一一刻上。
但薛延只是苦笑:“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了。”
于是这个墓碑的碑文便一直未改过。
薛延插上带来的香点上,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各位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薛延回来了,回来向你们请罪了!我对不住你们。我知道我死一百回都难以赎清我的罪孽,我愿意永不入轮回,日日在十八层地狱受剥皮拆骨之苦,只愿你们能世世享福,安康美满!”
韩海偷偷觑一眼兰铃,见她没什么表情,才放下心来。
救薛延乃至后来薛延入魔都是兰铃的心病,且她一直把薛延屠村的事揽在自己身上,眼下听薛延这样赌咒发誓,韩海真怕兰铃心有所感,也来发个誓。
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兰铃瞄到了韩海的小表情,知他在担心自己,心中一暖。
这个人啊,真的是事事以她为先。
可是,她与他相隔的太多。
两人各怀心事,静静的立在薛延身边。
薛延拜完,起身走到不远处他妻子的墓前,放了一朵刚刚摘来的野花,道:“娘子,我回来了,往后,我就躺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他虽可再入轮回,但他的妻子已过两世,与他的情缘怕是难以再续。
兰铃低声道:“薛延,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和她。”
薛延转头看着她,微笑道:“小金鱼,别难过,我与她有一世的夫妻缘分已然知足,即便我与她同去,再来一回未必能成,所以你别放在心上。”
他摸了摸自己亲手刻的碑文,道:“她不用跟我守着小药铺受苦,能嫁个很好的人家,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
兰铃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韩海握住她的手,道:“兰铃,你别自责了,薛延哥不怪你,我想薛延哥的妻子也肯定不会怪你的。”
薛延点头道:“是啊,小金鱼,我是真心的感谢你让我多活了那么些年,更感谢你没有放弃我,最后还帮我驱逐了魔气,让我恢复了正常。要说愧疚,也该是我愧疚,是我没有守住自己的心,入了魔,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不,薛延,当初是我太不懂事,给你带来了困扰,也间接造成了小启村出事。”
薛延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小金鱼,都过去了,咱们呀,都得往前看。”
兰铃鼻子蓦然一酸:“嗯,往前看。”
拜祭完故人,薛延提议到周边走走看看。
于是三人在接下来的时间把周边几座城都逛了一遍。
兰铃跟薛延说了许多这些年的见闻,薛延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追问一些地方的风土人情。
韩海跟在他们身边,话少了许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的听着。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此时薛延已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他特意蓄了须,说这样更像个厉害的大夫,逗得兰铃笑了许久。
最后的时间,他们回了小启村。
薛延在妻子的墓旁边为自己挖了墓穴,全程亲历亲为,不肯让兰铃和韩海动半点手,挖好之后,他还给自己刻了碑。
兰铃将薛延的老房子收拾了一下,勉强能住两个人。
她又将旁边的一栋小房子收拾好,打算将就两天。
晚上,韩海与薛延抵足而眠。
薛延突然开口道:“你对兰铃感情很深吧?”
韩海闷闷的“嗯”了一声,并不如何热衷于接他的话。
薛延不以为意,道:“我看得出来,兰铃对你亦有不同。”
“她待我再好,也比不过待你好。”
薛延坐起身,笑道:“她对我,不过是年少时的情谊。那个时候她年幼,根本不懂情爱,只当我是个玩伴罢了。就算有,那种程度的好感也算不上爱情。后来,她对我是愧疚与自我亏欠还有弥补,就更谈不上爱了。但你不同。你没发现吗?在与我提到那些事的时候,百分之八十都与你有关。明明她寻找了百年,可她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和你一起的九年。”
韩海怔住了。
好像还真是这样。
薛延继续道:“她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你对她的重要性,但我看得出来,在她心里,你的地位早就超过了她想要弥补我的心。”
韩海禁不住坐了起来:“真的吗?”
薛延含笑道:“当然是真的。否则,她也不会去哪儿都带着你了。”
海洋宫不是那么好去的。
兰铃嘴上说着海族对人类宽容了许多,但实际上长老们对她将韩海带过去还是颇有微词,只是兰铃没让韩海知道罢了。
明明她将韩海留在岸上,过些天上来找他就行,她偏偏将人带了回去,韩海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薛延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在海洋宫多年,能听懂大部分海族的语言,偶然间听路过的海族说的。
韩海仔细想了想薛延的话,心情豁然开朗,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你说得对。这么久了,不管去哪儿,兰铃都没有扔下我。”
就连那次他因为想去学做饼落下了,兰铃也没舍得放弃他,还一路走走停停等着他。
他真是魔怔了,跟薛延计较什么!
薛延见他想通了,舒出一口气,道:“往后,你跟兰铃好好的,别让她伤心,也别让她费心了。”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那就好。”
两人重新躺下,再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