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
透过满眼睛血蒙蒙的红雾,云萱草仿佛看见扎着羊角辫儿的自己,小小的一团儿,正跪在祖师爷面前,童音稚嫩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重复师父的话,“成大医者,精于医术,成于品德。成大医者,怀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吾辈之志,医病医心,仁心仁术,术业精微,悬壶济世,做苍生大医!”
简单的选项,却是送命题。不论选哪个,也许,都将是永生永世的折磨和后悔。却,无法逃避。萱草抬袖,粗鲁抹掉满脸泪。
“呼”,将臃肿大花棉袄,扯开,掷地。
手指颤动着,伸手向鼓囊囊的肚腹处。
“不要脸的小骚蹄子,居然当众脱衣裳,想勾引谁!”汤小如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眼见少主一双天然含情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云萱草,顿时挣扎的更疯狂,嘴里唔唔唔不成调直叫唤。
“唰唰唰”手速如飞,解开绑带,肚腹处,露出一个鼓囊囊大包袱。
刚赶到门口的宋九、小南瓜一抬眼,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小宝宝哪去了?”小南瓜圆溜溜大眼睛简直长出惊怔的小芽芽了,“翠衣妹妹哪去了?”后半句,被宋九给捂没了。但那小小一声,也足以道出在场几人共同的心声。
汤小如更是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大肚子孕妇,那少主他……
门口的宋九,眼神复杂。刚上车他就发现这位不像孕妇,但肚腹处的鼓胀却是真的。不是孕妇,却鼓囊囊着肚子,必是藏了东西。而且,这东西要么太危险,要么太珍贵。前者,是狡诈凶徒惯用手段。后者,是不常进城的乡村妇人怀璧其罪的自保。常年刀口舔血生死线上游走,宋九怎么可能不生疑心。所以才东扯西扯攀交情,反复试探,直到她一出手居然是黑色柒号瓶,这才彻底消除了戒心。否则,就算事情再危急,他也不敢放心地将刚刚救回来的小南瓜交托给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这东西,对她非常重要!”宋九得出结论。不过,能拿得出黑色柒号瓶的人,钱财珠宝什么的,必是不可能宝贝到这种程度。那么,必是跟性命相关的了?连黑色柒号瓶圣药都救不得病,必是大病。
宋九神色一凝,得出肯定答案,“是药材!不论西药还是中药,成药体积都不可能有这么大。那,必是极其珍贵的中药材了!”
“哗啦啦”,云萱草伸长胳膊粗鲁一捋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了一地。
大包袱被小心翼翼搁桌上,一层层打开,最后一层是特殊行业专用的防水防油防火纸。
没了束缚,一堆或粗糙或精致不同材质的大包小包大盒子小盒子哗啦啦散开。又被那只五指纤瘦却精准有力手,迅速以繁复手法拆分,重新搭配,各归其位。
提笔改药方,素手量药材,不同中草药的药量兑换,不同归经功效的效用替代,须臾之间一气呵成,却分毫不差。
白大夫下意识双手抱紧怀里沉甸甸的药包,脚步踉跄着,却速度奇快的跑走了。
又是一室静默。
甭说是汤石蚕和他的助手、汤小如这等内行,就连马金、小南瓜这样于药材方面任事不懂的,也大约知晓这东西之于云萱草,是何等重要。放眼全世界,曜国人的出行安全,自是一等一的有保障。不是性命攸关,珍贵到极致,谁会用这等原始的方式折磨自己,这么鼓囊囊一大包昼夜不离身,遭罪不轻。
“武侠世界里的剑客,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小姑娘,大约也是抱定主意要‘药在人在,药亡人亡’。”汤石蚕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感激、敬佩,还是该心怀怨怼。这小姑娘冒然插手治疗,他是很不高兴的。哪怕是已经在进行最后的缝合,他也不允许小屁孩胡乱打扰,那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但,她说她能救。他不知为什么,竟然就那么让步了,半推半就顺了她的意。却没料到,她竟然真给他带来了这天大的惊喜,更是为危重患者搏来这宝贵的一线生机!但他自己,却也间接被这小姑娘给啪啪打脸就是了。
“这位小,小妹妹,”汤石蚕本想称呼“小姑娘”或“小姐”的,但这两种称呼跟这位都不太搭。只好临时改了口,虽称一声“小妹妹”,语气里却是满含尊敬,“您的药材肯定是有急用,这些,我都能弄来最好的。我马上联系人,尽快给您……”
萱草却一步一步慢慢站定在马金面前,深深鞠躬,语气虔诚,像是路到绝处的绝望信徒,在祈求她的神灵能够暂短的庇佑,“列车长,拜托,车上是有特别通讯系统的吧?您紧急联络,看附近能不能派遣医疗支援?或者,有专机来接也行,将这位患者立即送往最近的医院救治。汤大夫和我拼全力,也只能给他争取到四十多分钟的等待时间。”
马金一张国字脸涨成了猪肝色,又迅速煞白,“云小姐,对不起,我——”挺阔的肩膀不由耷拉,“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附近能用的医疗资源先一步全部调派到了一百多里外,那里有列车侧翻,伤亡严重。得知我们这儿有两位危重伤患,上头立即调拨了直升机。可是,极端暴风雪,接连两次,都无法降落……”
随着马金一句句陈述,云萱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成了萧杀秋枝上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碎。
深呼吸,又一个深呼吸之后。萱草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无比艰难,“也就是说,我们被困,救援难到?”
马金除了点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云萱草面色惨败,汤石蚕心生不忍。想来,那药必是最重要的人急等救命的了!急忙开口,“我全部都能弄来最好的,会尽快给您……”
随着最后一只古朴玉盒被萱草僵冷的手指,一点点推开,汤石蚕将将出口的“送来”两个字,戛然而止。
“雪灵芝?!”
玉盒全开,蒙蒙玉雾七彩莹光,薄薄香雾袅袅散开。饶是汤石蚕从小惯见珍品药材,也禁不住惊呼出声。
就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汤小如,也是惊得连连咽口水。就只这个其貌不扬的玉盒,至少也能值二线城市一套学区房。她见过一眼,汤老家主就有这么一只,少主小时候偷偷溜去看过,虽然隔着防弹玻璃,她也记得清清楚楚。这只玉盒的品相,相比那只,只会更好。
云萱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汤大夫,您炮制过吗?”
“我,”汤石蚕吞了吞口水,老老实实答,“没亲手动过,但见过家里人做。”
萱草点头,声轻似水,却重过千钧:“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