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事不清不楚了,后面如何开口求医?斳令霆自己把自己给噎住,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他倒不是舍不得那点钱。关键是,心莫名犯慌,慌得厉害。真要依了云萱?
不对!直觉告诉斳令霆,绝不能顺着云萱的意思来。
脑袋里灵光一闪,云萱这是要把他这个人也清算出去!这是一种情感剥离!把他从“自己人”的范畴剥离开来,单纯只剩下医生与伤患的关系!
他不允许!
“可是……”高烧后的大脑更加迟钝,填满了糨糊似的,转都转不动了。斳令霆大急,他要怎么做才能将冲动之下的口舌伤害降到最低?
眼睁睁见云萱毫不留恋,只留一个背影。勒令霆突然一个激灵,前所未有的清明。不对,这已经不只是逞口舌之利的言语伤害了,这是他与云萱之间的第一个:信任危机!
两眼一翻,毫无预兆的,斳令霆一头栽倒在地。
正大踏步离开的云萱听见动静,脚步一顿,这是,真晕还是假晕?
可是,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更直接。胳膊腿儿就像是有了自己的自由意志,完全不用大脑发指令。
等云萱反应过来,手指已经搭住斳令霆的脉搏。
一连串的走针,喂药。特么地,明知这货是装的,却还是不忍心看他伤上伤,一伤再伤。云萱恨得牙痒痒,边磨牙边行针。
第二天凌晨,桃夭村春晖院客院。
冬日的鸟鸣声与雪山第一缕晨光,从木格子喜鹊恋梅图案的窗隙间闯进来,颇有几分葳蕤缱绻。
床榻上,浅色丝绸被子捂得严实,男人只露出一张脸。颧骨平整,眉骨立体,鼻梁挺直,唇珠透出几分旖旎粉艳。五官分开都不算多出彩,但全都凑齐在这么一张脸上,便格外的好看了些。尤其是皮肤,六月仙苹果肉似的,裹了蜜又沁满香的那种甜瓷白。右眼角外小小一道铁色箭镞形旧伤,倒是给这张雌雄莫辨过分艳丽的脸,凭添了几分羿射九日的男儿气概。
“来人!”眼睛还没睁开,习惯性唤人侍候。
“咚、咚”,敲门声起。
床上的人眉头一皱。齐伟进来伺候,不是这种敲门声。
眼皮子挣动了几下,斳令霆艰难张开了眼。
眼前一切都是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很是茫然,完全想不起这是哪里。
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一颗小脑袋伸进来,是小玄葫。
是了,这是桃夭村春晖院客院,他上次住过的房间。他竟被云萱带回家来了!
斳令霆心下狂喜。他当时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但还不至于真的昏过去。原本是想装一装示个弱,从云萱那儿搏点同情,好蒙混过关。可不知怎么的,竟是真的就那么安安心心地昏过去了。连身也没翻一个。多年的噩梦,更是难得偃旗息鼓了一回。
云萱并没有心硬到真的把他扔在荒天野地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云萱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而是原谅了他,又一次对他心软了?
“你醒啦?会自己洗脸吗?洗完吃饭。”
小玄葫小大人儿似的,板着一张小脸严肃地执行娘亲交待的任务,尽量周到地照顾这位。据说是大家公子啥啥儿都不会、哪哪儿都不行。
斳令霆头疼,这是什么问题,不是该问“能自己洗脸吗”?
转念一想,再精怪也不过是个九岁小孩子,说话含混也属正常,倒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只好装没听见,转了话题,“云萱呢?”
小玄葫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他,一眼一眼,却半个字也不答。
斳令霆竟是莫名地懂了那小眼神儿。心里有些生恼,也有些好笑。他跟个九岁小屁孩有什么好醋的。不得不换了个称呼,“你娘亲呢?”
“去西域城啦。”小玄葫这回倒是答得爽快。
果然是小孩子,顺毛捋一捋,多打听些云萱的事倒也不错。
斳令霆心情大好,“去那里做什么?”
“去赴宴呀,副城主府发了帖子,请我娘亲去出诊。”小玄葫有问必答,很是乖顺。
斳令霆看着小玄葫倒是顺眼了几分。既是云萱在意的人,他自然是要刷个印象分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个笑模样,放软了声音,“你是叫玄葫对吧,几岁了,跟云萱是怎么个关系?怎么会喊她……”
斜一眼床榻上的男人,当他小孩子没读过狼外婆的故事是吧?
毫不客气的打断,小玄葫呲牙,笑得意味深长,“你跟你娘亲是怎么个关系?”
斳令霆一噎,竟是无言以对。可,云萱才刚刚满十八岁,又怎可能会有个九岁的儿子,傻子也知道不是亲生的好吧。
小家伙有点脑子啊,斳令霆暗自盘算,要把这小子给拉拢过来,需要从哪着手才最见效。正思忖,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斳令霆怔了怔,赶紧回忆,想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东西,总觉得很重要。
可是脑袋里一片昏沉,斳令霆伸手往伤口处按了按,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刺激,顿时想起那是什么了——齐伟曾提过,杜思柔昨日到了西域城!
斳令霆顿时躺不住了,霍然坐起。他可不敢把杜思柔当个普通十七岁女孩子看,杜凯煌教导出来的,都是择人而噬的恶狼,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急声追问,“走了多久?”
“这会儿差不多到了吧。”小玄葫见斳令霆脸色难看,事关娘亲,倒也不含糊,答得很快。
斳令霆忙挣扎着坐直,将双腿挪出去,垂在床沿下。只这么一个动作,竟是满头的汗,眼前头也是阵阵发黑。
“你干嘛?”见斳令霆明明疼得冷汗涔涔,却面不改色,坚持起身。小玄葫想起昨晚那一幕,莫名有些同情。那满身的旧伤加新伤哟,简直惨不忍睹,亏得这会儿跟没事人似的,这么能忍。
“去西域城!”斳令霆也答得痛快,却不细说。小孩子家不经事,再给吓着就不好了。
“不行!”小玄葫断然否决,我娘亲说了,让你乖乖躺着养伤,要离开也得等她回来之后。
斳令霆从小玄葫语气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看向小玄葫。
小玄葫撇撇嘴,精致的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嘴里却和和气气,“我娘亲说了,就你这破身子,要是再可劲作上一回两回,就真的是哪哪儿都不行了,会断子绝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