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药也想要,人,也想要?”
云萱突然抬头,直直盯着虚幻大师。一样的凤眸,残焰烧残春,是愤怒与豁然。
虚幻遽然坐起,上身前倾,直愣愣盯着云萱,“你是说?”
“是!”云萱强撑的平静突然破防,有些哽咽,“就像酿酒者出错,意外得了醋。美人恩之毒,会不会就是他们研发长生药的副产品?原本想延缓脏器衰老,却弄成了南辕北辙?”
虚幻霍然出身,腕上的佛珠转得“啪啪”作响。
从茶台,到窗边。再从窗边,到茶台,脚下步步生风。一连折了好几个来回,突然刹住,直直瞪着云萱,“那是不是说明,他们,都还活着?”
“是!”一个“是”字,结结实实砸进空气,扎扎实实种进心里。
两个人不约而同,肩膀一塌,塌到一半,又紧忙立起,挺得更直。
他们的亲人,如果还活着,处境肯定非常不妙。现在还不到松这口气的时候。相反,还得绷到更紧。
十四年前皇甫巷五号院药田夹道那一幕,她知道,云瑞也知道,可虚幻大师不知道。
云萱一字不漏地,全部转述给虚幻大师。
“弄进来了?”中年男声沙粒砺过砂纸,粗噶带哑音,是焰老大。
“是!”青年女子的声音,语调细而不弱,调轻气不足,声线略尖薄,是乌十三。
“数量年龄都对得上吧?”焰老大明显压着火气。
“总数三十一,运进来三十个,男十一女十九,只是——”乌十三似乎有些迟疑。
“差一个?”焰老大不耐烦的质问。
“是,也不是,那头倒是有多的,只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没有。”乌十三答的很快。
“差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焰老大似有不解。
“是!”
“不必换了。”焰老大不以为然。
“不换了?”乌十三似有不解。
“蠢货!直接弄死完事儿,这还用我说!”焰老大低声怒斥。
“这?这个……”乌十三顿了顿,解释,“冰老三说,最好一个不少。皇甫后人,人才辈出,不定哪个,都有可能是主上要的那个不世奇才!”
焰老大低低冷笑,声如恶鬼,“冰老三?不世奇才?一个三岁小崽子?”一连三声嘲问,“冰老三”这个名字,明显触了某根逆鳞。
焰老大低低咆哮,“小崽子有命长大,怕是他冰老三没命抢功!”
“焰,堂主!”乌十三一阵呜咽轻颤,被焰老大掐了脖子。恼羞成怒,“乌十三!我说,杀了!”
“是!”乌十三立即应了。
云萱将焰老大和乌十三两人的声音、神情、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见虚幻听得怔神,云萱索性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也都说了。
“焰老大与乌十三的那场小内讧,我复盘了无数遍。却总有几个地方弄不明白,也解释不通。这下——”
长“吁”了一口气,云萱唇角向上,弯出一个弧度。那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哈哈哈长笑声不绝于耳,慢慢变成低低地呜咽,云萱低低的道,“这下全明白了。他们,都还活着!”
玄水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瞪圆了双眼,这会反应过来,猛地一扑,一把抱起云萱,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儿。
云萱一迭连声地惊呼,“哎呦哎呦,快放我下来,转晕了,晕了!”
玄水哈哈大笑,斜觑了眼虚幻大师。这大和尚的气场有点吓人,还是离远点,姐妹俩才好说悄悄话。
小念头一转,玄水索性直接将云萱抱去搁在宽大的飘窗上。抬手将人脑袋掰转,示意云萱看夜幕下的青州城。
玄水自己也看着夜幕下灯火煌煌璀璨如星空的青州城,摩拳擦掌,两眼放光,“要咋干?从哪干?先干谁?”
“咳咳,”云萱被玄水这虎虎生威的灵魂三连问给呛着了,只来得及喝了半口的茶水,“噗”一声全喷在玄水脸上。
顾不上理玄水,先转头偷瞄了眼虚幻大师,见人正垂了眼皮儿转佛珠,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云萱拍了拍胸口,幸好没在茶台那边了。不然,正对着虚幻大师,这一口茶要是直喷出去……啧啧,画面太美,不敢想。
忙摇摇头,将跑偏了思绪拉回来,是问玄水,也是问自己,“第一句‘弄进来了’那四个字。你说,那说的是什么?”
玄水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十四年前药田夹道边那场对话的第一句。
玄水兴奋难耐,“还能是什么?死人呗!”
这是要搞大事情了啊!玄水弯腰,手臂朝地上猛地一抓,又猛地往背上一抛,脚步还像模像样踉跄了几下。
一整套背死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嘴上却也没耽搁,“一具换一个,三十一具。”
自己又立即否定,“哦不,三十具,你没死!”
云萱被噎了一下。好吧。正解。她确实没死。
扔给玄水一个大大的白眼,云萱没好气道,“对!他们运进来的九成九是死尸。而且性别、年龄、身形等方面跟皇甫家当时的人口大差不差。皇甫家诸人,是被活着带走的。准确的说,是被换走了。”
“至于换走的原因,就是冰老三说的那句,‘最好一个不少。皇甫后人,人才辈出,不定哪个,都有可能是主上要的那个不世奇才!’”门口有个声音,接话接的严丝合缝。
云萱、玄水以及垂眸转佛珠的虚幻,齐齐朝门口看去。
夜色如墨,灯火却璀璨如星辰。来人背光而立,城市万千灯火都成了他的背景板。秾艳五官被背后七彩烟花衬得黯淡,唯那一双潋滟清波映碧天的桃花眸,清泠泠定在云萱身上。
那一双桃花眸实在是太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了些。云萱难得窘了一下下,别开了脸。
被当做空气人的槛外人虚幻、槛内人玄水,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难得的有了一丝丝默契。
一个大步流星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一个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意味深长步步后退,退出门去。
眨眼功夫,偌大的顶层就只剩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