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巷五号院一街之隔的味千缘中餐馆,一楼。
点餐机被推到云萱面前,斳令霆语带抱歉,“这些,全都是照你口味点的,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嗯,”云萱不知是答应还是嫌弃,无可无不可的“哼”了一声。黎明前夕挂了白芷电话倒头秒睡,只可惜还不到两刻钟,就又被吵醒,是斳令霆。
大年初一比鸡起得还早的,诚心诚意的约早餐。甚至不惜把已经挂了过年打烊牌子的味千缘中餐馆老板,给连夜挖起来。
云萱气得想骂人。终究,还是来了。人是来了,脑袋的糊劲儿还没过去。蔫耷耷划拉着蓝光刺眼的点餐机,各式各色花样繁多的粥品和早点唰唰滑过去,目光却没在任何一页上停留,也不知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
“咳,”斳令霆清咳了一声,一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大年三十夜,两个人难得双双归家,氛围甚好的要吃年夜饭共守团圆年。半途他却因为一串银铃急吼吼去了可乐思会所,然后,就是一系列昏头昏脑混账事。
不论何种原因,那些事都明晃晃发生了。错都在他,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云萱解释清楚。还有七天后的订婚仪式,又要如何说清楚?
斳令霆一个头两个大,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激得胸口处细微银铃声一阵急乱。
终究是要面对的。斳令霆握拳抵在胸口,咬咬牙,垂眸开口,“昨晚可乐思会所的事,我很……”
急促的电话振动声“嗡嗡”震得餐桌几乎都在晃动,打断了斳令霆将出口的话。
斳令霆瞄了眼电话,又瞄了眼云萱,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令霆,你快来,思柔在医院,她,她……毁容了!”中年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哭腔。
斳令霆脸色大变,“呼”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出去好几步突然想起来,转头冲云萱撂了一句,“你自己吃,我去趟医院。”
急慌慌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不,见,了。
云萱抬手捂了捂心口。那里,突然加剧要撞破胸口的心跳,骤然失声。
绞痛,比手腕伤处的痛更痛,比昨夜可乐思会所钝刀子割肉的屈辱更痛。
回,不,去,了。
——
牢山御药院1909号病房,满目冷白,杜思柔半倚在床头,青丝如瀑,散在肩上,整个人小小一只,柔软,脆弱。
病房门上有块印满同色凌霄花的磨砂玻璃,有些模糊,看得不很真切。但这一幕,落在斳令霆眼里,却莫名地熟悉。
就仿佛是,许多年前他病体沉疴,原本以为要死了,独自一个人陷在无边无际浓雾弥漫浓稠的黑暗中许多天,突然睁开眼时候,看到的那一幕。熟悉极了的白纱裙小姑娘,青丝如瀑,散在肩上,落了他满头满脸。
小姑娘趴在床头,眼泪一滴一滴也落了他满头满脸。小姑娘软软的小手一下一下,软软地扑着他脸上的眼泪,一声一声含糊不清软软唤他“小哥哥”。他只略略睁了睁眼,就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只是这次的黑暗与前次不同,浓雾弥漫浓稠的黑暗中,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脸上软软的发丝与眼泪,能隐隐绰绰听到那一声声软软的“小哥哥”。
后来的后来,等他醒来,已经身在帝都宋家了。
他把他的小姑娘弄丢了。醒来之后的他,记忆里除了那模模糊糊的一身白纱裙和一肩长发,就只剩下大片大片白茫茫的空茫。就连小姑娘的五官轮廓,也都是一片模糊。这些年,他倾尽一切查证了无数种不可能的可能和每一寸可能的可能。
他已经找无可找了。他的小姑娘,却突然从天而降。
斳令霆按了按胸口处,紧贴心脏处的那串银铃,是他醒来后发现的,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
宋穹说,他手心里的银铃儿攥得死紧,使尽了法子怎么都取不出来,除非把他的指头掰断。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他高烧昏迷了多久,那银铃就在手心里攥了多久。
醒来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挂绳儿,将它珍而重之贴身戴着,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先前的迟疑、纠结顷刻尽散,斳令霆利落之极叩响病房门。
“霆哥哥……”杜思柔一眼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斳令霆,这一声唤绵绵含情,又语声带泪满腔喜悦,仿佛盼来了她的全世界。
“令霆来了就好了,思柔她……她,要被毁容了啊!”莫从双哭得打颤。
“我好着呢,”杜思柔病恹恹的,却硬撑着一脸笑,忙着安慰妈妈,心疼斳令霆。
“妈,快别哭了。您快给霆哥哥弄个热毛巾,这大冬天的,霆哥哥赶了一脑门儿汗。哦哦,还有茶,快上茶,要武夷岩茶。 霆哥哥只爱武夷岩,可别弄错了。哎呀,瞧我,霆哥哥还站着呢,快坐……”
瞧阿柔这样子,满心满眼全都是他。斳令霆脚步一滞,心头刺拉拉疼,又想起了云萱。
只不过,他不是云萱的全部。在云萱眼里,他只是,黄海的一粒沙。云萱愿意顺势而为与他领证,也不过是想有个更靠谱的道具,好给姬辛夷吃颗定心丸罢了。
阿柔不同,阿柔是他心心念念找了那么多年的救赐,是他的信仰。而他,应当是阿柔的全部吧?
“阿柔才是最可怜的那个。有杜凯煌那种人渣当父亲还不如没有,有莫从双这种弱到护不住子女的母亲,也是有等于没有。
至于斳凌霄,任厚他们,敢不择手段占阿柔的便宜,不过是欺负阿柔年幼,欺负她无人撑腰罢了。
他们那些人,哪有一个肯真心实意为阿柔考虑的?阿柔一个弱质女孩儿,在群狼环伺中想要过得好一些自是千难万难,手段过激些也在所难免。”
斳令霆怔怔忡忡,也不知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还是在给杜思柔找借口。越是这样想,看杜思柔的眼神,就越柔软几分。
莫从双却是被杜思柔一通话说的,不知触动了哪根心肠,连连拍着杜思柔的胳膊,哽咽到几乎不成调儿,“你这孩子,整天就知道心疼这个心疼那个,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个。你看看这脸,伤成这样……”
满脸无助,悲痛欲绝,莫从双又抬手抹泪,“这要是毁了容,以后咋办哪!她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