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杜思柔拖长了调儿娇声惊唤,恰到好处将话头截断。
“霆哥哥还在呢,知道了,会为难的。”杜思柔一双柳叶眼满是心疼与惶恐,看一眼莫从双,又觑一眼斳令霆。
最终,是心疼斳令霆的心思占了上风,杜思柔落了眉眼,声气儿又怯又弱,低低地,几乎听不见,“就算我的脸……霆哥哥他,也不会,嫌弃的。”
“好好,妈不说了。”莫从双忙起身让位,还不满地抱怨了两句,“果真是女心向外,这就心疼上了?”
见杜思柔瞪她,莫从双赶紧又换上笑脸,佯怒嗔目道,“好好好,妈不说了还不行吗?免得,你的霆哥哥,担心哟——”最后一句满是戏谑,带着打趣与试探。
斳令霆正仔仔细细看杜思柔的脸。二八芳华的女孩子,不论是不是倾国倾城,却都不会难看。
阿柔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型,春日河边柳的那种。虽无牡丹倾国色,也芙蓉花如面,却也袅袅娜娜,颇有几分看头的。
只是这会儿,一张小脸肿成了猪头,五官变形,青红交错,淤痕可怖。厚厚一层药膏更添了触目惊心。
“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儿,这脸,弄成这样,实在是!”斳令霆对那个罪魁祸首恨的牙痒痒,这也忒狠了。
——
中餐馆一楼翠竹隔开的半私密雅间,云萱一个人,平静翻着菜单,翻得很认真,很仔细。
味千缘的蜜三刀和山楂锅盔最是地道,听桑婆婆说,太祖母早些年来青州时候很是喜欢。
云萱多点了两份,走时带上,也不枉大清早白来这一趟了。太祖母如今这身体状况吃不多少了,但过过眼瘾,也能在回忆旧事时候,多得一丝丝慰藉吧?
各式各样的菜色汤品,一盘盘一盏盏上来,精致到了极点。色活,香生,味美,人间烟火尽繁华。
云萱一个人,一大桌。
却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发了会儿呆。突然就,特别想听听太祖母的声音,立刻马上就听,等不及一街之隔赶回去。
手机这东西,真是好。云萱想着太祖母。就只是想起,号码还没开始拨,冰凉的手脚与身体,便已经开始慢慢回暖,人似乎突然活过来了。
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一半儿,云萱又慢腾腾,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掉。这会儿,这状态,实在不算好,万一电话通了一不小心哭出来,太祖母会担心。
云萱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却不知,该将筷子伸向哪一盘。满满当当一大桌,其实,没有一样儿是她爱吃的。云萱苦笑,斳令霆说“全都是照你口味点的”。
味千缘门口有几个人陆续进来,满脸惊喜,乐呵呵跟老板拱手拜年打招呼,“您老竟然没打烊!可怜见的,总算不用饿着肚子过大年啦!”
年过半百的老板笑眯眯拱手,连声互道“过年好”,目光却不着痕迹觑了眼孤孤单单守着一大桌子饭菜的云萱,心里微微一叹,“年轻人的世界,实在不懂!”
那位宋先生大半夜叫人把他挖起来,开了十倍的价,让他准备一桌最美好最丰盛的早餐。
好嘛,他老胳膊老腿儿的,亲自上阵,用了十二分心思准备。年轻求婚是好事儿,他就当作是大过年的添彩头了。连那十倍的价也没要,只照常收了费。结果呢?
结果,饭菜还没上齐,那位宋先生就自己先跑了。只留下那姑娘一个人,对着满满一大桌子,却一口没动。
老板有些于心不忍,“哈哈哈”笑得很大声地跟各位食客打着招呼,尽量让一楼显得不那么冷清孤零。
“这不都是钱闹的吗?就想着,你们这一个个大过年的大红包数到手软却没个可心地方花,可怎么好呢?所以,觉也睡不安稳喽,连夜准备了色色儿美食美味,擎等着您来送钱添彩哪!”
食客们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熟悉的,陌生的,陆续进来的,一众人等顿时都热络起来,彼此问好声,攀谈声,打趣声,拜年声,声声入耳,衬着骤然炸响的烟花爆竹声,氛围和谐又欢快。
呆呆枯坐的云萱,突然来了胃口。
喊了在一楼各处游走的老师傅来,从手推车上自取了半笼虾饺,一份叉烧,一份豉汁蒸凤爪,两份煎蛋,再加一份培根,一片面包。又兴致勃勃取了半份紫苏饼,一杯五色果汁。
自自在在,一样儿一样儿尝,竟是不知不觉,全都吃完了。
摸了摸摸微微鼓突的肚子,云萱心满意足地搁了筷子。日子还是要继续的,不吃饱,哪里有力气搞很多很多的钱,斗很坏很烦的小三?
“萱萱姐,”斳凌香呼哧带喘,窜到云萱面前,瞅见满满一大桌一口没动的美食美味和汤汤水水,夸张地惊叹,“哇,这么多好吃的。”
眼神却小心翼翼瞟着云萱。云萱笑了笑,将转盘轻轻推了推,满桌寂然不动的菜肴顿时欢快地转起来,“还都热着,你想吃哪样儿,自己取。”
斳凌香窒了窒,莫名心酸。看一眼平静如水的云萱,眨巴了下眼睛,忙又将那心酸给压下去。
欢欢腾腾拉开靠背椅,一屁股坐下去,若无其事扯了个话题,“萱萱姐,你说人为什么要过年?明明大睡一觉一了百了的事儿,却偏要整这么多花头。累得要死,饭吃不好,觉睡不好,还费钱,烦哦!”
那个“烦”字音调儿拖得老长。好像这个“烦”好大好大,大到能盖过长长一辈子所有的烦,也长到能盖过一辈子所有的烦。
云萱听的莫名想笑。从前自己最大的愁烦是太祖母的病,排第一。
排第二的,就是一天三顿吃什么,吃好之后玩什么。头天琢磨第二天的,第二天吃早餐就开始琢磨中午饭,再琢磨到下午饭,然后又琢磨下一天的。
简直恨不得把菜单子排满一周一月一年。有次心血来潮 真把饭食菜单子写到第二个月。却从第二顿开始就变了,因为又想起了新花样和新的嘴馋。
“人为什么要长大啊?”云萱闷闷地想。就像年这种东西,就是专属给小孩子过的。小孩子过年才是真快活。穿新衣服放鞭炮,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什么心也不用操。
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谁收到的红包大一点,谁收到的红包小一点。谁好可怜,一个子儿的红包都没收到。
云萱有些怔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大人了呢?是领证那天吗?从领证那天开始算,就是七天前。”
“其实不是,比七天更早一些。”一口五色果汁含在嘴里,酸甜苦辣,千般滋味万般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