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晏医坊二楼一间普通病室里,斳令霆冷着脸看着呼啦啦挤进来的一大群人。
斳川柏、杜蕊儿,还有母不详的小叔斳川顺、其妻曲小琼和女儿斳凌春,外加一个黑发白裙弱柳扶风的杜思柔。
齐宏忍不住腹诽,“好嘛,讨厌的人凑一窝儿,全来了。”
听着一迭连声的问候、讨好。唤父亲的唤父亲,叫爷爷的叫爷爷,一句句亲亲热热,一个个孝子贤孙。
斳令霆冷眼看着。这些人,这是生怕斳景天死得不够快来催命的吧?就那二两心思,当谁是傻子呢,还可劲儿摆出一副孝顺模样,口口声声却都不离斳景天那点家当。
斳令霆简直是三伏天灌了满肚子冰镇酸梅汤,从头顶到脚趾头那叫一个痛快淋漓!如果他们知道,不只斳氏集团总裁早就换了人,就连斳氏集团的名字也早都换成了萱草合时集团,不知会是什么表情?真是期待啊。
“滚,都给我滚出去!”斳景天终于忍不住了,手指头颤得像是狂风中的叶子,一个一个点着眼前头的儿子孙子,怒吼出声。
只可怜他病得声短气弱,这声自以为威武霸气的吼,却像是蚊子哼哼。倒更招得一帮孝子贤孙呼啦啦围得更近,更热情如火地献媚献殷勤。
斳景天只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青筋暴起枯柴一样的手重重捶在床榻上,却连预想中的“咚咚”声都没能捶出来,顿时憋屈又委屈的觑着斳令霆。
斳令霆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渊渟岳峙,沂水春风,端得是风致无双。
那张冰坨子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桃花眼里头,却是近日极少见的潋滟九霞色,满满的全是看笑话的快意。
斳景天顿时气不打出一处来,斳令霆将斳氏集团改头换面几乎易主的连串小动作、大动作,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可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只能默许。
斳氏集团对斳令霆而言,有,是锦上添花。没有,根本就无所谓。以他那样神鬼莫测的经商手段,用不了几年,他能凭空再生出好几个斳氏集团。
可斳氏集团,若没了斳令霆,立马就面临着破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得为眼前头这些个愚不可及,蠢出天际的儿子孙子考虑。
他得确保自己死后,这些蠢货能够衣食无忧。有斳令霆在,这些蠢货最底线也能保个平安终老,不至于锒铛入狱,不至于被虎视眈眈的对手吞得骨头渣儿都不剩。
他老了,快死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护住宋瑜和斳令霆母子。斳令霆这样杀伐决断、天纵奇才的子孙,是老天对斳氏最厚重的赏赐。
他却,偏偏鬼迷心窍,把一手好牌打了个稀巴烂。可惜,这世间最难买,莫过于后悔药!
斳景天祈求地看了眼斳令霆,再看看眼前这一大帮儿子孙子。
在斳景天直愣愣的近乎于卑微讨好地盯视下,斳令霆闭了闭眼,挥走记忆里那张抱着他的“尸体”老泪纵横差点哭死的老脸,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老爷子让你们出去,没听到吗?”
“你,你是不是想独吞我爷爷的私房?那是我们斳家的财产,跟你姓宋的有一毛钱关系?”斳凌霄在斳川柏、杜蕊儿等人灼灼目光的盯视下,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对策。既然斳令霆不想承认斳氏子孙的身份,他们就利用这一点做文章。
目前,斳令霆只肯承认他帝都宋家九公子的身份。那么,就算他是宋瑜的亲弟弟,那也没有资格瓜分属于斳氏子孙的产业。
斳令霆嗤笑出声,“真是幼稚,你们就盯着老爷子那点私房?大西瓜早丢没影儿了,却死盯着一粒两粒的小芝麻,果真是一群蠢货。”
目光锋利如开刃的短刀,怜悯又血腥地指向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既然你们想盯,那就盯吧。斳景天那点私房,你们现在就分一分。限你们一刻钟时间。分好了,就赶紧滚,别妨碍了老爷子养病。”
抬手制止斳凌霄,斳令霆单方面宣布,“顺便提醒你们一声。老爷子的私房私产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但也很够你们两代人衣食无忧了。
龙有逆鳞,只要不踩到我的底线,我也不会赶尽杀绝。明路指给你们了,抓紧时间。对了,你们最好痛快点,不要瞎扯皮瞎耽搁。限定时间内没有分好,就全部归我了。”
“霆哥哥,”进门以后一直装柔弱乖顺的杜思柔,很有些不甘心。
斳氏集团旗下产业也罢,斳景天的私产也罢,都是她的。不,都是霆哥哥的。也不对,连霆哥哥都是她的,霆哥哥的一切当然都得是她的。
她怎么能眼睁睁把那么大笔的资产白白送给这群蠢货!
斳令霆看向杜思柔,等着她说话。
杜思柔被斳令霆这一眼看得,莫名有些怵,却说不清为什么,只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
手指甲抠进掌心的软肉里,杜思柔急出了一身薄汗,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才能保住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那个,霆哥哥,我有话跟你说。”这一急,倒是急出了几分急智,杜思柔蹭到斳令霆身边,轻轻扯了扯斳令霆的袖子,小小声地道。
斳令霆却早已经挪开了目光,正专注地看着斳景天,像是根本没听到杜思柔的话。
齐宏悄无声息地往门口挪了挪,在心里给杜思柔点了一排白蜡烛。
瞧杜思柔那一脸别人正在瓜分她的财产的肉疼表情,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居然还有心在这儿肉疼本就跟她姓杜的没半毛钱关系的斳氏财产分配问题?
就不多担心担心她自个前几天突然多出来个小名的事儿被霆爷知道?好吧,小名而已,多就多呗。可杜思柔这个蠢货要多什么小名儿不好,偏要叫“软软”。
这下倒好,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这兜头一大盆凉水,将他家霆爷被那串银铃糊掉的脑子给彻底浇清醒了。
呵,在他家霆爷那里,这世间芸芸众生只分三类:外人,自己人,软软。
外人随时能以对待仇人的方式出手拍死拍残,也能以对待自己人的方式交付后背拼命相护。只不过,谁能跨过那条线以及那条线是什么,没人知道。
而软软,是凌驾于所有“自己人”包括霆爷自己之上的存在。是霆爷愿意为奴为婢献财献色献命随时准备着献上一切的那个唯一。
凤有虚颈,犯者必亡。龙有逆鳞,触者必死。而软软,就是他家霆爷的虚颈和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