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香先是一懵,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围聚过来的几家夫人小姐,一个个或垂头或掩口神情古怪。瞬间会意过来,一时间满脸血色尽褪,惨白的吓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任家大小姐这话,可真真是诛心。她故意喊她云姐姐而不是范夫人,这是连她都带上了,这是要彻底毁了云家多年声誉,毁了云家所有女孩儿的名声啊!
她是云家锦字辈最小的女孩,当年虽然高嫁范家,但多年下来处境也大有改善,倒是不怕什么。
可娘家侄女苏字辈嫡支就有六位,还有她捧在心尖尖怎么疼都犹嫌不够的宝贝女儿,才十来岁!这些小姑娘做错什么了?就要承受这样歹毒的污蔑?!
云锦香一时间急怒交加,额上青筋暴起,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乎要背过气去。
众贵妇原本是抱着看热闹听八卦的心思,见云锦香气成这样,心下倒是有了几分同情。
任薇这话,还有这事儿,不敢往深里想,不能往深里想。稍微想深一些,便由不住脊背生寒。众人不约而同,对这位平时温婉又大方的任家大小姐大为警惕起来。
年纪轻轻,心思竟是如此歹毒,一句话半遮半露的,却几乎能毁了一个刚刚有崛起势头的小家族!这是暗指人家的一切都是靠卖女孩得来的吗?
心里直呼歹毒。面儿上,却谁都不愿意替云锦香出头去落任家大小姐的脸。
毕竟,任家与范家及云家,真正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完全不是一个排面上的人。更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杜家小姐。此种情形下,能不巴巴上赶着踩云锦香几脚卖好给任家杜家就是好人品了,谁又肯犯傻为个不相干的白白得罪人?
一时间,偌大的过厅里落针可闻。花草植株们的香味儿突然窜得肆无忌惮,浓烈到让人下意识不敢呼吸。
“哟,任大小姐是吧,听说您四岁就出台了。哦,对了,还有杜小姐。她比你出台更早,两岁半——”一道又清又脆的声音突兀响起。
声音雌雄难辨,清脆却不高也不低,是古寺檐角风铃,又幽又远,又绵又长,好听极了。
众人齐齐一愣,忙转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袭金丝滚边玄色暗花长袍,外罩镶滚彩石榴红云锦氅衣。懒懒地斜靠在过厅一侧的金色盘龙刻凤廊柱上。似乎在那里很久了,颇为无聊的样子。左脚有一下没一下踢踏着地面,像是在自得其乐打拍子。
见众人看过来,好看的丹凤眼很有兴味地挑了挑。众人被这一眼扫得浑身一个激灵,心脏齐齐漏跳了一下。
一时间竟然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情不自禁发出灵魂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做梦梦见神仙了?
有一位刚从宴客厅折返出来找孙女的老太太,一眼看见氅衣少年,眼神连着缩了好几下。
小心翼翼蹭进人群里,轻扯了孙女往外退。一老一少连连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人群最后头。老太太这才压低声音,贴在小孙女耳边仔细教导。
“你可长点心,别啥事儿都往上凑!有些人有些事啊,沾不得也惹不得。你看着人家普普通通,那是你没见识过厉害。阿婆小时候在帝都外婆的娘家,见过真正的贵人。”
小心地拿眼神示意氅衣少年 ,“那位,瞧见没?那就是那种真正的贵人。贵人的事儿,你得有点眼力劲儿,要有多远就避让多远,千万别往前凑,别不小心冒犯了人家……”
说着,声音更低了,“瞧见没,那衣裳料子,那是真正纯手工的缂丝织造。缂丝啊,夺丹青之妙,分翰墨之长,”低而苍老的声音里,无尽唏嘘,“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再亲眼见上这么一回。”
淘气包小孙女被自家阿婆沉沉气势给吓着了,小小声地追问,“缂丝是什么?”
“缂丝啊,那可是织中之圣,丝绸艺术精华中的精华。一寸缂丝一寸金哟。”老太太眼神中露出无尽地怀念。
“阿婆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一位,”伸手朝天上指指,眼神中满是敬畏与臣服,低低地道,“见过那么一位天上的贵人。她手里,就有那么一块帕子。平日里视之为珍宝,轻易从不示于人前。”
老太太昏昏老眼中突然迸发出小孙女从不曾见过的光芒,满是得色与向往,低低道,“阿婆那时候啊,胆子可大。仗着人小身子巧,偷偷挨近看过一眼。
阿婆听阿婆的外婆说,那贵人是真正的贵胄世族出身。搁了一般家族,若是有那么一片半片缂丝,必定是要高高供起来的,那是能当传家宝的宝贝。可是你看看这位,整匹整件的,缂丝!”
“哇——”小孙女低低惊呼了一声。调皮地吐吐舌头,动了动被阿婆攥疼了的小手,兴奋道,“那缂丝,就是那位,那样的缂丝吗?”
老太太嘴里发出低低地啧啧声,赞叹不已,“啧啧,瞧那刺绣,那光与影,那功和艺,真正的瑰宝,再正宗不过的缂丝。放在早年间,那可是宫廷御用,只专供皇室的哟。”
“哇——”小孙女又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祖孙俩交头接耳低低地说着,慢慢退出了过厅,往宴客厅去了。
状似无意散布在任薇与杜思柔不远处看热闹的贵妇贵女中,自是有那有心人。一个眼色,便有人悄悄去跟那祖孙俩,一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返回身,神情复杂,在自家主子耳边一五一十原样学了一遍。
从宴客厅一端八宝隔断空隙处往这边探看的青州城城主翟向武夫人汜挛渠,另一端同样探查情形的副城主林尚志夫人胡同尘,遥遥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歇了看热闹的心思,连那点初初萌芽想要试探或结交氅衣少年的小心思也一并熄了。万一弄巧成拙得罪了人,那可实在犯不着。
汜挛渠、胡同尘两位先后找了借口,提前离席,悄无声息从后门走了。偌大的过厅里闻风而来凑热闹的却越来越多,谁也没注意到宴客厅里的重头人物已悄然避开。
新围过来的夫人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发懵。实在是,被惊傻了!
这怕不是什么古画通灵了?里头的仙人走出来了?眼面前这个少年,这艳极又贵极的容色,这浑然天成的气度,这衣裳,这款式,这料子,这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