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术士算是魔道术士呢?”
黑发的少女笑着反问道。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沐九歌弹指敲了身侧的圣枝,剑刃微微震颤,发出锋锐的鸣响。
“会让我觉得你之前说的没有那么有诚意。”
“而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
为了长生,为了真理,为了复活死去的某人,为了革新腐朽的世界……无论是多么真挚的感情,无论是多么宏伟的理想,染指仙道技术的人,在猎妖师看来都一样。
该死之人。
该死的魔道术士。
“知道你心急了,那么先说结论,不是。”渊白花脸上清浅地笑着。
她矢口否认了,沐九歌能够看出自己的姊妹没有撒谎,但不意味着她说出了全部的实话。
流落在外的【照妖睛】,金属骨骼的制造,还有那个最令他作呕的为怨念缠绕的恶鬼剑士……
那绝非是魔道术士仅凭自己的见识做出来的仿品,一定有人在背后指点,而幕后之人一定对猎妖师的本质了如指掌。
而眼前正有这么一位涉及此事的猎妖师。
“文字游戏?”沐九歌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寒意,渊白花的说辞与其说是在为自己开脱,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算是,不过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就是了。”黑发少女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定,“在制造赝造猎妖师的人,其实就是猎妖师啦。”
“我猜在你的划分里这并不属于魔道术士。”
渊白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言语中隐藏的部分。
“天师教,猎妖教团也都没什么区别,谁又不是魔道术士呢?”她语气有些漠不关心地说道。
“意思是还有别的猎妖师在……”沐九歌闭上了双眼,声调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又到我问了。”渊白花跃跃欲试,方才她就已经想好了要问什么了。
“这些年都在忙什么啊?”
像是老友多年后重逢时会说的话,她搜肠刮肚了一阵才想出来。
沐九歌沉默了一会,总不能说自己没做好防护,受忘川影响损失了近期并不深刻的记忆吧。
很丢人,或许还会引起别的麻烦。
不过他很快也想到了搪塞过去的说辞。
“我在永昼城定居,偶尔砍砍冒头的魔道。”沐九歌故作淡然地说道。
“永昼城啊,这些天我也在永昼城歇脚。”渊白花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待在钟楼上的看到的景象,“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啊,生活起来就像是在梦里看到的那样,很有……人气?”
永昼城不同于青城,是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也更像是渊白花在天之启示中看见的那些故事会发生的地方。
店铺林立,彩色的商旗和木制机关的招牌琳琅满目,天色稍暗,装饰的霓虹的灯光便会亮起。
渊白花几乎是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化鬼秘术的剑士去做了,只需要让魔道术士觉得正在和它们合作的是猎妖师就可以了。
她也不想多和黄天道的人接触。
渊白花在永昼城驻留的时间,大部分都被她花在了漫无目的地闲逛上面。
白袍的少女穿行在人流不息的街巷,在喧闹鼎沸的酒舍中驻足,也去码头看过相接的彩船,歌舞之声混杂着酒香,平缓地飘在倒映着夜色的江面之上。
永昼城中总是一部分为雨云所笼,雨后的云雾和雪白的蒸汽像是美人脸上的面纱,有变化莫测之美。
渊白花是不太喜欢这些雾气的,她会下意识握紧圣枝的剑柄,好在雾气之中只有普通商人的吆喝声,日常琐碎的交谈,而不是妖魔靠近的爪音。
她很高兴,有同袍在这样的城市里有了自己的生活。
“不过九歌你,信仰苍天吗?”渊白花语气古怪地问道。
“不要叫那么亲热,好好交代问题。”沐九歌有些奇怪,“不信,怎么了?”
蒸汽机技术的进步带来的生活便利性,极大地冲击了永昼城辐射范围内居民的信仰心,学者也可以当街宣讲苍天教义错漏的狂悖言论,这在苍天教信徒看来是极不可理喻的事情。
在猎妖师中,像是沐九歌这样极端的不信者虽然是极少数,但是大部分猎妖师的信仰程度也只是到把苍天的永恒救济视为一种心理慰藉的程度。
猎妖师之间甚至偶尔会开很过分的苍天教玩笑。
那种会让虔信者听了大喊死刑的玩笑。
“那你有了自己的生活,怎么还在追杀魔道术士啊?”渊白花很是困惑地问道,“应付天师教的追杀不是已经够麻烦了吗?”
天师教的追杀?
如同耳鸣一般回荡在沐九歌颅内,他的瞳孔微微缩放,不过渊白花像是在抱怨一般,并没有注意到。
“我是在东征完全结束前,就已经叛教离开了,没资格抱怨就是了,但东征结束后对所有猎妖师下达了废弃处分的时候就和我离开只相差数天诶!”
渊白花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那时候,我明明还在任务允许的时间误差内,乾坤树接上的瞬间就对破魔之誓下达了自灭指令……”
东征结束……废弃处分……天师教的追杀……
那一定是刻意遗忘的,沐九歌此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头顶的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而那黑暗之中到处皆是骇人的尖笑。
“九歌?”
“喂——在听吗?”
渊白花双手作喇叭状,呼唤着身前失神的兄弟。
或许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渊白花自己偶尔也会走神,想起过去的事,无论是东征还是天师教的追杀,都是能将心智结构永久破坏的事件。
听见靠近的足音,会马上抽出圣枝砍过去……
如果不是抓着圣枝,晚上根本睡不着……
梦中依旧是那时无尽的残酷厮杀……
循环往复跨越生死之渊的征途,说起来既荣耀又神圣,而实际上她们也只是尸山血海中十分幸运地归还的倒霉蛋罢了。
渊白花怜爱地看向面色痛苦的沐九歌,她已有些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同胞兄弟,或许已经将那段痛苦的放进了比秘火还要深处的封印里。
残酷的真相像是深海重压落在沐九歌的身上,他迫于生存压力不断地上浮,在他精疲力尽即将达到水面的时候,覆盖在他面目上的水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那你们呢?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沐九歌艰难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