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阴云遮住了天光,徐肃撑开窗,散一散屋里靡靡香气。
细雨斜风裹着湿意涌进屋来,轻烟幔帐随着一缕细风飘荡,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低喃几声又安静下来。
徐肃扭头看过去,见她整个雪白的身子都摊在风里,脑中浮现昨夜她身披薄衫荡漾的样子。
忽而想起晓程鹤常念的那几句艳词,
………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眉际月,脸边霞,不觉满床春情已是天青……
往日不懂其中趣意,如今却食髓知味。
他捻了捻手指,唇边噙着一抹笑,过去掀起帷幔,扯着被子遮住满体幽香。
唤了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神清气爽的去相府。
临出门,却被门上守夜的小厮拦住,“相爷,周大人在前厅等了您一夜,您看……”
徐肃掸了掸衣袖上沾惹的雨滴,知他是为何事而来,留下一句,“让他来相府见我。”
说罢刚跨出门,又想起什么,驻足交代,“往后,别院不接待男客,特别是淳王,不许入内!”
这话传到吴嬷嬷跟前,她倒是挺稀奇。
他们家大人与淳王之间的兄弟之情,堪比亲兄弟还亲,是这院里的常客,竟然突然不让来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不容她多想,她愁起另外一件事来。
他们家大人的避子汤已经停了些时日,陆夫人还是来了月事。
她担心他们家大人的火毒对精元有影响,又担心是不是夫人的身子有不妥。
琢磨着找翟大夫给夫人号号脉,瞧瞧身子骨如何。
相府
雨水沿着云山纹的滴水滴滴落下,与屋角挂着的雨霖铃引水入槽的声音形成了高低两个调子,一唱一和吟诵着。
漫天细雨斯斯,偶闻几声鸟鸣,原本愉悦的心情又添几分清扬。
徐肃刚进院子往书房走,抬眼一瞧,远远看见假山后的长廊上,一白衣女子轻盈而来,老远看到徐肃,快了几步过来,轻快的叫他,“肃哥哥!”
她歪着身子左右打量他,“你一夜都未回来吗?”忽而皱了皱鼻子,“你这是在哪个脂粉堆里滚了一夜,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她掩住口鼻,拿手扇了扇,一脸的嫌弃。
徐肃丝毫不觉,“难闻?我怎么觉得挺好闻……”
他唇边勾着一抹满足的笑,边说着边往长廊上走。
林莞莞心头腾起不悦,跟上他,打听昨晚的事,“我听说……昨晚的细作被你给放了?外头都说你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呢。那个女人……”
徐肃心情颇好,望着满院青翠,微微笑着说:
“你是说曦曦?”
听到这个称呼,林莞莞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的名字也是叠字,他却从来不这般亲昵的叫她,只如长辈叫晚辈似的叫“莞儿”。
她掩住心头的不适,语气如常,“听说她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出身不差,昨天我远远看过一眼,长得也还不错,她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嫂啊?”
她促狭一笑,脸上尽是揶揄之色。
徐肃的笑容更深了,“她脸皮薄,你莫要听晓程鹤他们几个胡吣。回头将人弄生气了,还得我哄。”
林莞莞脸上的笑骤然垮了,心也豁了道口汨汨往外涌这鲜血。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不过一年未见,他便已有了心上人,那她这么多年守着他、盼着他,都算什么!
“对了,师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他略略侧头,问起师娘的病。
林莞莞忙收敛情绪,声音恢复清朗,“嗯,好些了,听说是吴嬷嬷特意交代翟大夫仔细替母亲医治的,回头我带着礼物去澜庭院谢谢她!”
“哪里用得着你道谢。师娘的病好了便好,得空了,我去瞧瞧她。”
到了书房门前,徐肃驻足,回身跟她说,“你要是在府中闲得无事,带着人,出去寻你昔日的小姐妹见面逛逛,老闷着怕你闷出病来。”
徐肃知她性子活泼,喜好结交朋友,尽力照顾她的需求。
“不用,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太久没见你了,想跟你待在一块!”
说着就直接进了书房。
四下打量一圈,往书案那边走,“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啊,我帮你磨墨吧!”
她去博古架上去挑砚屏。
“唔……就这个兰花的吧,莞莞记得肃哥哥最喜欢兰花,就它了!”
选完砚屏又去挑水丞、墨床、臂搁,所有东西按照她的喜好全部摆放整齐,量水磨墨,“肃哥哥,你来办你的公务吧!”
徐肃见她殷勤忙活一气,到底没赶她走。
昨夜陆曦曦的话他还记着,既然她有所担心,那便与师妹保持些距离便是。
徐肃过去落座,想了个法子支开她,“师傅近日可有教你算学?”
喜欢的人关心她,林莞莞很开心,没多想点点头,“教了呀,母亲也在教我管理中馈了。”
她在暗示,她在为做一府主母做准备,可惜徐肃压根没多想。
“那师哥出道题你解,解出来有赏。”
“真的吗!那你出题。”
徐肃哈哈一笑,念出题面,“准许你找师娘帮忙,若算出来了,这府中上下,随你要什么,尽可拿去。”
你夫人的位置也可以吗?
这话林莞莞只敢在心里问问,没把握说出来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要先探一探别院那个女人的虚实,若肃哥哥没有娶她的打算,那她才会求母亲表明此次进京的来意。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舍不得你的宝贝!”
她嘴里念着他说的题,到西侧的榻上坐着算去了。
打发走人,徐肃端着一盏茶思索着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陆曦曦无权无势,没有办法摆出证据证明公主暗藏的诡计,只得全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推测。
但对他来说却是件简单的事。
整个朝廷都掌握在他手中,他想查谁,查什么事情,抬抬手就能办到。
一场烟花的功夫,他就将事情查得明明白白。
事情不复杂,且漏洞也多,只不过十公主仗着徐肃对她的信任,料定他就算是查,也不会往她的头上查。
她确实也料对了,算人心算得很准,若不是她急着往柳州送信,徐肃只怕还不会相信陆曦曦的话。
昨晚歇息的间隙,徐肃抱着人思索过十公主的目的。
甄婧霜哄骗王薄珺,有意制造陆曦曦与付霖威之间还有旧情,惹怒他,借他之手摧毁英国公府。
连罪名都替他想好了,就是通敌叛国之罪。
当然,那封信只是提供给他的引子,他们大约会安排人在公府埋下了更多证据,只为他彻查之时发现。
这么一来,英国公的罪名便坐实了,而付霖威乃至整个英国公府看到的是他徐肃因为一个女人,要灭了他们公府,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如此一来,更大的仇恨形成,付霖威一朵骄傲的凌霄花跌入泥地。
这时候王薄珺出面救他,助他,帮他,顺便得到他。
一切自然又刚刚好。
安插在太后宫里的眼线转述了甄婧霜的一句话令他记忆深刻。
她说:要想得到一个得不到的人,必须要先毁掉他,折断他的傲骨,让别人践踏他的尊严,让他跌入泥潭,这时候你便如女神降临救下他,那么恭喜你,从此便拥有了他。
纵使浸淫朝堂多年的徐肃听到这句话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是如何懂这阴毒的心术驱策人的!
可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在这场计谋里,最重要的是陆曦曦,最不重要的也是她。
那封信上的字迹是她的,一起的还有她的贴身之物,无论她如何解释,在感受到背叛的他眼里,都成了狡辩了吧。
徐肃试着站在陆曦曦的角度看整件事,忽然就释怀了她收了许霖威的信,也释怀了她情愿深陷其中也要阻止事态的发展。
假如换一个人,未必有她勇敢,有她处理的得当。
唯有一样,她不信任他的情意,这让他心头很是不爽。
他缓缓搁下茶盏,食指在桌上点了点,既然王薄珺这般想得到付霖威,不如……成全了她。
折磨人的法子有多种,有时候得到,呵,也是一种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