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谁都不愿意嫁,当父亲的总要替她撑着,陆兆荣铁了心了要帮她取消婚事。
往日委着没什么精气神的人,一早起身穿戴,憋着一口气要入宫找皇帝当面拒亲。
人还没出门,却被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偷摸告诉给陆夫人听了。
陆夫人拦着人一通闹腾,在风里站久了,直把陆兆荣冻倒了才消停。
夕瑶抱着包袱去了陆府,陆夫人安排她在女儿院子里的小厢房里住下。
她声道受损,说话是成年男人的声音,为免别人听了探听原由,便装作哑医陪在陆曦曦身边。
只在旁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会压着声音说话。
一日天好,孤云缥缈,乍晴的天格外青,庭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惊得廊下的鸟儿忽而振翮(hé)高飞。
陆曦曦坐在窗边做针线,抬头越过半开的窗朝外看,见院门上进来一人。
是多日不曾见的岑潇潇。
妹妹不在,府中人少,陆曦曦无人说话思绪便格外活络,整日胡思乱想。
这才来了个夕瑶有人陪着了,但并未给沉寂的院子增添什么声响。
见着岑潇潇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丢下手里的笸箩,站起身走到门口迎人,“岑大夫!”
夕瑶跟着站起身,愣愣望着来人。
陆曦曦迎着人进来,让拣馥搬个杌子放在窗边的小火炉旁。
手上有活计 ,手指头容易冷,可她有孕又受不得闷。
只得在窗边燃了炉子,将窗开一拳头宽透气。
岑大夫出游几个月,方方归来,听说陆曦曦没几个月要临盆,特意放了行囊来瞧她。
三人刚坐定,岑潇潇摸上陆曦曦的手腕浅略一探,点点头,“不错,胎儿长得也好。”
陆曦曦这才想起来给她介绍,“这位是母亲请来照顾我的……”
她的话还未完,感觉身侧的衣摆被轻轻扯了下。
陆曦曦对上夕瑶一双有话要说的眼,改了口,“照顾我生产的女大夫,阿瑶。”
岑潇潇弯唇笑了下,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闲聊,携香从外头跑进来大喊,“小姐,付世子来了,付世子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名字,陆曦曦平淡的心没提起一点兴致。
她压着眉头斥了一声,“慌什么!”
她现在是府里的金疙瘩谁敢惹一下。
携香不敢造次,敛着性子,放稳了步子进来,“小姐,付世子来下聘来啦!”
平缓的心好似一阵寒风吹过,冻住了。
陆曦曦暗叹一声,来了正好,今日就把话说开了吧。
她让两人稍坐,出去见人。
从万州回来又过一个月,现在已然七个月了,等来年开春,孩子就该落地。
陆曦曦不懂付霖威是怎么想的,下了死心要娶她,不惜跟父母闹掰。
若说为了往日情分,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早已不是过去闺阁里那个为了自己的感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了。
脑子里正想着待会的说辞,走到前厅窗外,听见母亲的声音。
“……实话告诉你一声,曦曦的嫁妆早抬到徐府去了。你若想娶她,嫁妆可得你亲自去要咯,反正我是不敢去的。若是你也不敢,那你就娶个寡人回去吧。”
付霖威来之前料定了陆夫人会为难,还好只是嫁妆的事,他缓缓松了一口气,拱手回话,“婶婶只管备嫁便是,至于嫁妆的事,小侄会处理,不影响成婚。”
说罢他一摆手,身边的人呈送了一个册子给陆夫人,“考虑到曦曦的身体状况,侄儿让那个人拟定了几个吉日,婶婶挑一个吧,其余礼数我会派府里得力的人来尽快张罗。”
陆夫人捧着茶的手动都没动,反正又不嫁他,随便什么日子,“你定就是。”
付霖威见她没挑付家没有亲长来主持婚事,跪下行了大礼叩谢她的恩情。
“待曦曦过了门,婶婶便如霖威亲母,日后定当孝顺您与陆叔。”
陆夫人哼了一声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等他话音落,人已经起身走了。
陆曦曦提裙迈进门内来,看着还伏在地上的人说,“付将军,起来吧,母亲已经走了。”
付霖威听见她的声音,站起身与她行平辈礼。
说来也怪,往日总觉得他是个礼数周到处处得当的人。
如今竟然觉得他的礼数多得有些繁冗。
陆曦曦引他落座,两人对坐堂上,远处的火盆里的炭火哔啵炸了下,火星子四射,短暂烬燃。
陆曦曦长话短说,“付将军,我们的婚事……太荒谬了,还是作罢吧!”
她静静望着他,眼底清亮的眸子里的光真诚又沉静,再不是过去羞怯又期冀的模样。
付霖威避开她的视线,半垂着眼看地面的砖缝,试图唤回她对他的真情。
“曦曦,别担心,我还是你的霖威哥哥……”
视线沿着平直的路子缓缓爬到陆曦曦的肚子上,停留一瞬,继续往上,重新对上她的眼。
目光里多了份坚定。
“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再不会让徐肃欺负你!”
不知是不是坐久了累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断在踢她。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轻笑了下,“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望着这个揣在心上多年的人,好像也变得陌生,“我不会嫁给徐肃,也不想嫁给你。”
她最后叫了他一声,“霖威哥哥,别再念着过去了,放下吧!”
孩子越踢越厉害,陆曦曦叫携香,“扶我回去休息。”
“如果我能带梓樱出宫呢!”付霖威突然说。
陆曦曦脚步一滞,缓缓转身看他。
付霖威站起身走到陆曦曦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知道甄婧霜拘着梓樱帮她遮掩身份,如果我平安将她带出宫,你愿意跟我成亲吗!”
他伸出手想牵她的手。
陆曦曦微微侧身避开了,抿唇久久不语,盯着门外打进来的一片光问,“你娶我,是为了报复徐肃么?”
如果是交易,好像能说服自己答应他。
如果是为了感情,那……
付霖威没说话。
他这是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陆曦曦忽而笑了,觉得自己当初抛开脸面不要,怀着满腔爱意跟他去表明心意,挺傻的。
她走了,事情僵在这里。
付霖威慢慢退回椅子上坐下来。
厅里静下来,外头的天光斜斜照进来,他在阴影里端端坐了许久许久。
久到火盆里的炭火熄灭,周围的寒意肆意攀附,他才站起身走了。
此后的几天里,陆曦曦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陡然发现院子里处处多了一点红。
连院子里的树上都挂上的红喜字。
陆曦曦看了觉得刺眼的慌,不准人进她的院子布置。
她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蔚蓝的天,恍恍惚惚过了这么多天,徐肃自那日走后,再没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空落落的,一颗心被拴着,落不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