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直往值事房去,积压的文书,都摆放在那里。
麻远在前面引路,要了钥匙,打开值事房的木门。进去之后,指着一个木柜说道:“道长,文书都锁在里面,不过需要道长的钥匙才能打开,你看?”
李修文走到柜子前,在柜子底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枚铜制长条钥匙,抛给了麻远。
麻远接住之后受宠若惊,“道长,这东西交给我,不太好吧?”
李修文笑道:“麻远,你这么露骨帮我做事,不会遭人妒恨吧?”
二人相视而笑。
麻远将柜子打开,取出一摞文书,分门别类的摆在书桌上。
边分拣,边解释道:“这些事情,大多已经解决了。只是要写成文书,放到长治观以做存档。剩下的少部分没有解决了,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管可不管。”
“这些就是尚未解决的。”
麻远拣出七八件,薄薄几张纸,用黑色实木镇纸压上。
“这些解决的,已经按照妖、鬼、邪、道,排列好了。请道长过目。”
纸张被分出四摞,属‘妖’那一摞最为厚实,‘鬼’则其次,轮到‘道’那一项的时候只有一捺厚,邪就更少了。
麻远拿来笔墨纸砚,为他磨好了墨,就默默退去。
李修文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翻开。
边看边啧啧称奇。
“牛也成精,猪也成精,鸟也能成精,这广阔天地真是无奇不有。”
这些故事,稍加删减就是一篇好的‘志怪’小说,只是惊悚有余,文辞鄙俚,内涵不足。
其中有一篇写猪的,他觉得最为精彩。
故事的主角已经隐去名字,以甲一代替。
“甲一,家中养豚为生,爱其猪,喜其秀气。常以剩饭喂之,一日,豚走,甲一追之,不一日,空手而归。”
“于妻曰:豚不见。妻慰其良久,生火做饭,和衣而睡。甲一夜不能眠,与妻云雨。”
“又数日,另有类甲一之人,归家,自云追豚数日,迷于林中,今日方返。”
“假一犹在梦中,遂执木枪刺之,真身复现,原一猪也。”
看过之后,李修文也觉得太过猎奇。不像现实发生,倒像某个三流小说家杜撰。就放到一边,准备压在文书最下面。
看过妖事之后,他也有了一些经验。
或袭扰,或破坏,要么戏弄。弱一点的,乡民可以自己解决。但只要妖稍有道行,非得请道士不可。
山野道士虽传承无序,法力低微,处理一些刚刚成精的小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相当于二境、三境的妖怪,在整个丰海县,也属罕见,到时候就需要他出马了。
他又拿起了‘鬼’那一类的,一一翻看了一番。
‘索命’‘陈冤’‘报恩’不一而足。‘陈冤’尤其多,由于和县尊所管的人事有所交集,所以长治观的人不敢妄动。
最后,他看‘邪’‘道’这两摞,发现这两者大多交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山野修士,传承冗杂,不入正统。
很多都是捡来的功法,没有师长,按自己的理解,妄自习练。甚至有些都是现编的功法,之前长治观拘拿过一个道士,号称‘玉皇大帝下凡尘’,仔细一看才内视境界。
更奇葩的是,玉皇大帝病好了,一个女冠号称‘瑶池王母救世人’,也跟着过来了。
也不乏道人,为了骗取乡人钱财,以幻术惑之,或者以邪术驱赶妖怪,待万分危难之际,再现身相救。
虽然‘道’‘邪’两项相比其余,数量较少,但是精彩程度与重要程度,都远远胜过其余。
李修文提笔写下几个字,压制镇纸下面,等着晾干。这时候天已经暗了,他打开门,就见着麻远在门外等着。
“我先去休息,你把东西收拾了,只把未处理那几张,还有我的手书留下。”
麻远应了句,目送李修文离去。才进值事房,将李修文看过的文书,一叠一叠往柜子里送。
这时候门外竟传来声音,蛮横的将门打开,麻远暗道不好,就要将李修文的手书混在其余纸张里。
余惟素冷笑一声,眼疾手快,就将那张纸夺了过来。
她说道:“麻远,那个李修文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几天啊,你就变得如此忠心?”
“还敢在我面前瞒我,你长本事了是吧!”
麻远硬挺着,抱拳道:“属下不敢欺瞒总管!只是道长将此间事交付于我,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做的周全。”
余惟素冷哼一声,不去管他。一个小小的杂役而已,只凭他翻不起什么浪花。
倒是这个李修文,一进了值事房,就一整天都没有动静。必定有什么图谋。
余惟素不信李修文竟然转变的如此之快,她要亲眼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刚要展开,就听得麻远道:“总管大人,不可!”
“如果总管真要想看,我这就去请示道长。”
余惟素冷笑道:“我偏要看了,你又能如何?”
麻远握紧双拳,罕见的失态:“我只能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道长。”
余惟素哪里在乎这些,她纤手将信展开。看那墨迹未干,只短短一行,便想笑他,看了这么半天原来就这点感悟。
看来也是装装样子,身体在里,心已经魂游天外了。
她浅笑道:“字确实有功底,飘逸俊秀,比那些酸腐文人写的还要好。不过只是字好,又有什么用?绣花枕头,不过虚有其表,能做什么大用!”
但她又觉得自己的判断太过草率,李修文刚一回来,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可能这么浅薄。
拿着纸,又仔细看了几遍。那字比寻常的字少了些笔画,辨识倒是不难,只是遣词酌句,又浅又白,三岁儿童都能写出来。
他默念纸上的那句话:“僧道事做好了,妖精鬼魅之事,就都定了。”
这句浅易的话,没读过书的老妇人都能轻易理解,实在不像一个道士的作风。
既然说到了僧道,那必然与‘道’一类的文书有关。她将柜中的有关文书都拿了出来,挨个翻看。
天色已暗,她点了灯盏,看着麻远依旧倔强的站在那里,冷冷道:“我这些都看了,你还不回报给道长?”
麻远默默退走。
余惟素,拿着文书,靠在灯前看。灯光稀微,只将文书上的字,照个大概。
她翻了几张,就看到有娟秀小楷,做了边注,她偏斜纸张,将亮光照在上面细细端详。那写字方法,似是从左到右,一行一行,实在看得别扭。
可是内容太过吸引人了,她不忍释卷。看过一页之后,她迫不及待的找下一页,专找李修文批注过的文书去看,越看她的眼睛越亮。她逐渐明白了李修文到底想要写什么。
丰海县的关键不在妖患,妖怪虽多,但都不难处理。重要是鱼龙混杂的道士和尚,真假难辨,正邪难分,又缺乏有效的手段制约。
这才是利害关键。
所谓君臣佐使,治病需针对要害,开方需对症下药。
而这张薄薄的纸。
就是他开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