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杂役仍心存侥幸,以为只要跪的久了,道长就能心软。就一直跪在那里。长治观的职位,是一件切切实实的美差。他们清楚的明白,如果自己被开革出去,到了外面,要么起早贪黑,做点卖菜卖饼的生意,要么就只能在土里抛食,每天在地里苦熬,一年下来,都未必能吃饱饭。
尤其是做杂役做久了,其他事情已经不怎么会做。就像一条鱼,一旦出了水,就只能张着鱼鳃用力呼吸,最终在岸上窒息。
拿路费走的那一些,早早准备好了退路,家里置办了产业、良田,留下的这些。平日里坐吃山空,等遇了难,就只能想着靠跪这种事情,试图感动别人。
知道了这些,李修文更不可能让他们留下,哪怕散去的路费,都快将府库中的银两用光,也必须把他们送走。
长痛不如短痛,此时要是心软了,剩下的事情更不用做了。
麻远刚得了李修文的承诺,做事积极了许多。他一个又一个劝过去,凭着他对于那些杂役的了解,抓住要害说服。就这么一个个将他们劝离,根据他对于杂役们的了解,家里实在贫寒的,就多补偿些银钱。腿脚麻利的,就介绍他们一些行脚的差事,先给他们找个糊口的事做。
入夜之后,就只剩下两个脾气还不肯离去,一直倔强的跪在那里。
夜一深,黑灯瞎火的,道观里只有几处地方点起了灯火。他们跪的那院子,离那些地方远的很,只能望着那些亮堂的地方发呆。
膝盖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只有用来支撑身体的双手,能感受到石板的冰凉。
他们已经开始后悔,也许自己应该跟着之前的那些人一起走。就算跟的是最后一批,现在多半也到家了。
就算是郁闷、愤恨又如何,只要从旁边的酒家,打来一壶烧酒,买上一叠卤菜,三杯酒下肚,就算有再多的烦恼,也会随着那醉意,烟消云散。
再将腿伸进被窝里,感受那里面的温暖。
苏野、韩山哆嗦着嘴巴,共享着绝望。
“李道长多半已经把我们忘了吧!”
“早知道…早知道就听麻远的劝了。”
既然进了长治观,这条命算是交给观里了,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是白死。他们的亲戚是不少,但都是因为‘长治观杂役’这个身份围上来的。要是知道了他们的死法,别说追究了,说不定还要叫一声好呢!
耳边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他们觉得救星来了。争先恐后的喊道:“麻大哥,我走!快扶我起来。”
灯笼后,是铡刀一样的眉,那张俊秀的脸,他们无比熟悉,就是那个一点情面都不留,非要将他们全部逐出长治观的李道长。畏惧之余,他们的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就在这时,苏野福至心灵,李修文说过的所有话,在他的心底,回放似的一一闪过。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不是求得怜悯。李道长其实已经把路指给他们了,只是他们一时为噩耗所惊,将那重要的事情忽略掉了。
李道长发怒是因为我们不肯做事,那如果我肯用心做事的话,那道长会不会原谅我?
自助者天助之。
苏野将自己发白的嘴唇抿了进去,用温暖的口腔滋润了一下,稳定气息,用一种他之前从未有过的镇定缓慢说道:“道长。您可以将上午那件事,交给我了。”
韩山比之苏野愚钝一些,但他并不傻。道长好不容易过来,向他说的第一句话尤其重要。如果说错了话,道长一旦发怒,很可能留他们跪死在这里。
这个时候,苏野说的这句话,绝对是有含义的。
韩山咬咬牙,直瞪着苏野,心道:“这次就信你一回!”
他也跟着说道:“道长想要我们做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等义不容辞。”
就见李修文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绝对料想不到。李修文的心里,却是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过,他能走这么一趟,也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没时间一一考察,截取这一头一尾,算是一次没有明说的考核。
这‘头’,虽有半推半就之嫌,勉强算是有勇气。‘尾’能跪到现在,虽有外因,但也算是有毅力。
李修文深切的说道:“将今天这事牢牢记好了,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希望你们在日后遇到苦命人之时,也能给他们一次机会。”
苏野为之一震,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韩山听到这喜讯,连忙下拜:“谢谢道长老爷,能留下俺,俺一定走汤足火,那什么不辞!”
李修文笑道:“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记住我今天的话,踏实做事,就算对得起我了。”
韩山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道长您说的对,就是赴汤蹈火,踏实做事,踏实做人。这些俺都记下来。”
相比这个油腔滑调的韩山,李修文对那个苏野更感兴趣。
他似乎真正看出了李修文想要什么,正皱着眉头思索着。
李修文解下道袍,将他们拢一起,用道袍裹住。
韩山感动不已,又要编出一个‘解衣之恩’。
李修文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单衣,打开院门,将麻远叫来。
“去把苏野、韩山那俩扶起来吧,我去叫丽娘哑娘给他们熬些热汤。喝过之后,让他们好生在观里睡上一觉,明早你再把‘妖事房’的事情交待给他们。”
麻远小心试探着:“那他们两位在妖事房的职位是?”
“让他们跟着徐五做事。”李修文脸睑微动:“记录、考察各缺个领班,让他们去做吧。”
麻远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么谁记录,谁考察呢?”
李修文盯着麻远说:“换着来呗。”乐呵呵的说:“就像你,如果协调的不好,就换徐五试试。你就调去管委托,也担担职责。”
麻远忙闭上了嘴,往外面走了。
杂役们一走,原本空旷的道观,显得更加冷清。他亲自去找了哑娘、让她去找哑娘,三人在厨屋会合。
亲自洗菜、摘菜,取来一些肉,熬了一锅汤。用瓦罐盛了,让哑娘给苏野二人送去。又分了一些给余惟素,也让丽娘端去了。
李修文端着碗,微微喝了一口,叹道:“还是不如家乡的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