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二月初四,李修文离去之后。
丰海城,
麻远去了常乐街,找那个相熟的管事。
那管事以为麻远筹到钱,可他手里空空荡荡的,手里也没钱了。实在想不通,就等着麻远说话。
至于麻远,他只觉得难为情,毕竟是占人家的便宜。
可既然得了吩咐,不说也不行了,僵持了半天,麻远开口道:“我家道长说,这租金……能不能给我们免了?”
管事先是一愣,面色冷郁:“麻二哥,你这可不厚道!东家知道你是为长治观做事,给足了你面子。这十两银子的价钱,整个常乐街,除了我家,你去找找,还有哪家愿意给你们?”
麻远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好,哪有上来就让别人割肉的?哪怕是长治观,也不能这么说话。
应该先给他一些甜枣,慢慢将他说动。时机成熟之后,再把目的说给他听,这样相对来说也好接受。
可覆水难收,麻远只能找补道:“道长是说啊,常乐街如果能有妖事房,那可不是一般的安全。到时候地价蹭蹭往上涨。”
说这么多,管事也只当他是一些抗蒙拐骗的鬼话,以前长治观的杂役,可没少干类似的事情。
——这麻远可不好打听打听,自家后面站着的到底是谁!
不过即便如此,管事也不敢给他难看,只是微微摇头:“要不您去别家试试?这种买卖,东家听了,恐怕会打烂我的嘴。麻二哥,您就当放我一马!”
话都说到这,再留也不好看了,麻远悻悻出门。
刚走两步,想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在李道长那里不好交待。
麻远呆立在那里,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之前在长治观做杂役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边缘小角色。
好不容易得李修文器重,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开始提防别人。
这里玩点心机,那里使点小心思,苏野稍稍聪明一点,就开始慌了,觉得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尤其是李修文一走,将妖事房的事情全部交给他,以为自己是一只扞卫领地的雄狮。可真碰了壁,这下原形毕露,便有些慌乱:“道长信赖我,委我以重任。要是真把事情搞砸了,那该怎么收场。”
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其中一个在引诱:不如让苏野顶缸。把事情派给他,要是能做好就是自己的功劳,要是做不好就是苏野的罪过。
另一个却在说:道长将事情一件件交待给我们,对内情可是门清。
糊弄谁,可都不能糊弄道长。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让道长知道了,即便念及自己的苦劳,以后肯定也不会交给更重要的事情了。
麻远咬咬牙,这件事情不但要办,还要办的漂亮,道长反复提及的就是一个字‘事’。显然在道长眼里,能办事,才是最要紧的。
以前他从未揽过一摊子事,都是被人逼着无路可走。好不容易自己做主,觉得自己有了退路,才稍微有些一些退缩的想法。
当他想起之前经历的那诸般事情,抗过的那些锅——
“谁说我办不好!”
“俺麻远可不是遇到一些小小的挫折,就退缩的人!”
如此反复说了几次之后,麻远细细编排了一番说辞,反复回味,思考应该如何能做到最好。
准备好之后,他去了另一家卖布的铺子。
上一家那铺子里,管事与麻远熟悉。麻远下意识去找了他。
现在好了,也没熟人了,也只能去一些不熟的铺子——
麻远只是听说,这家铺子,背后是南山府的某家商行,但具体是哪一家,就不清楚了。
能不能成,就要看这铺子的东家,到底在常乐街,有几家铺子了!
“大不了多试几家!”麻远心中默念,大步走进布行。先没说事,让伙计将掌柜叫来。
掌柜穿了身长袍,询问他“贵客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麻远镇定自若:“在下是长治观的麻远,受道长之命做事,来此地就是想与布行的东家谈一桩生意,请问掌柜的,铺子里有没有人能做主?”
那掌柜吃了一惊,“麻兄,您且先坐下稍等片刻。”
在后院的一间狭小书房中。
一个大约二十岁的貌美女子,身上是一件渐蓝襦裙。坐在书桌上,左手边是一摞厚厚的账本,她拿了一本,一边翻一边打着算盘。
她的心里似乎十分烦躁,每翻几页,都要从右手边拿起扇子,不断收合。
掌柜怕打扰了她,又不能让麻远在外面等着。就趁她拿扇子的功夫,见缝插针,敲了敲门。
“大小姐,外面来了个人,据说是长治观中的人。”
“长治观?是真是假?”
“应该假不了,那人叫麻远,我见过几次,是一个长治观的杂役。以前只是条小老鼠,后来抱上了李道长的大腿。已经今非昔比了。”
“哦。”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徐灵蕙眉头微皱。
二弟的师父,不是在樵木山吗,什么时候到丰海城了?
又有些恼怒:“哼,有什么事,让他亲自来谈。派一个下人过来,算什么事?”
掌柜忙提醒道:“李道长可不是一般人,咱家还没到那个地步,可不敢让他亲自拜会。要是真要见面,小姐不如去长治观拜会?”
徐灵蕙将扇子重重合上,“什么时候竟这般通情达理?以前怨我与男子见面。现在却让我去那个道士私会?”
掌柜轻擦了额头,徐家的一些人确实对大小姐多有微词,觉得她我行我素,一直像男子一样和别人谈事,只会越来越嫁不出去。
可这些话,他一个外人哪敢参与?
徐灵蕙握着折扇在桌轻敲,她一边敲,一边思索着。
她收回折扇,缓缓展开:“让我去见一个杂役,是不可能的。”
“你去问清楚,他到底要谈什么事。要是还不肯说,就送他一些银子,把他好声好气的请出去。”
掌柜得了命令,出去问麻远。
没多久,掌柜回来便说:“麻远说,那是件天大的好事,能让常乐街地价倍增。”
“我觉得道长应该不会骗人,要不再听他怎么说?”
徐灵蕙冷笑道:“故弄玄虚!”
她转念一想:“你这是当他说客来的。”
掌柜讨好的笑道;“我只是觉得,这麻远是长治观的,应该不会乱说话。而且我听说,道长已经将大部分杂役遣散了,麻远就又是他跟前的人,说话分量可不轻。”
解散杂役,徐灵蕙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再去问他。”
徐灵蕙又道:“先问要什么,再问做什么。。”
掌柜得了命令,又去问过麻远。
没多久,又回来了,掌柜的说:“麻远说,只是需要一间铺子,开什么妖事房……到时候能调动全县的山野道士呢!”
徐灵蕙的表情从嘲笑,到惊讶:“你再去问他,能不能将细节讲给我听。”
掌柜再去再回,眼神中有些迷茫:“他说,李道长要做妖事房。让乡民不愁聘用道士,让道士之中的良者脱颖而出,莠的无所遁形。”
然后,他将具体事宜一一讲来。什么是考核门,什么是记事门等等。
听过之后,徐灵蕙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位道长,竟然如此饥不择食,山野道士有什么好拉拢的?”
她又想了一会,才发觉不对。
不由感觉些许寒意。
山野道士,看似只是一些寻常人物。
可要是离开了这些山野道士,就是一些小妖小怪,孤魂野鬼,凭自己可是难以处理。徐家有一房是专门修道的,但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丰海城待着。
这个妖事房初看没什么,细看就有些吓人。
一旦让他做成了,如果有人得罪了他,就可以将人放到黑榜之上。
到时候就算只对付一些二三境的妖,都得长途跋涉,去其他县请人。
不但麻烦,要花的钱也多。
——这要是只在丰海城推行还好,要是在整个全南山府推行,可就吓人了!
与这可能而来的危险相比,一间铺子,每月的租金,撑死不过十几两银子。
似乎并不需要考虑。
徐灵蕙忙道:“你把这件事情应了,顺便让他答应一件事情。”
“以后徐家要是遇到妖了,希望能在妖事板最高处挂牌。”
在外面的麻远,听到了结果,知道东家已经把这件事应下了,不由放下心来。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那掌柜也忒热情,不但当天去带他去了一家铺子,又忙前忙后给他收拾好。
甚至找了几个伙计,帮他把妖事板挂上。交付了钥匙,连口茶水都不喝就走了。
麻远看着铺子上面的牌匾,那是李修文走之前亲笔写成的。
既然铺子已经租好,还需要将‘妖事房’这件事情广而告之。
还有长治观开放的事情,也不知道丽娘她们做得怎么样了
妖事房以后的财源,都要从那些姻缘签福禄签中来。
……
徐五费了好大的力气,打听袁老道的住处,这才找到袁老道家中。
在家养伤的袁道纯,觉得莫名其妙。
这徐五竟然说,他是道长亲自指派的,要请他做什么职位。
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李道长!
奇怪归奇怪,袁道纯还是答应下来,前天做委托的时候,让他忽有所觉。
哪怕自家修行的是长春功法,都这个年龄了,已经拼不了命了。到时候制不住妖怪,死的可不只他一个人。
既然做不了委托,总得找个出路,他之前本打算去摆摊算命。可他又没算过命,说不定还要低下头来,去向那些他原本看不起的算命道士,去学话术。
要不然他和非鱼都得饿死。
猛然之间,他想起昨日的事情。
来的时候,李青冥道友说了一席奇怪的话,什么“长治观的道长要请他做事!”
“李道长,李道长。”袁道纯默念几句,心中有了猜侧,吃惊的张大了嘴。
……
苏野雇了一辆马车,往罗罗镇去。
之前李修文坐的是驴车,相对来说较慢。他坐的是马车,要快一些,只是中午就到了。
到了罗罗镇,拜会过廖家长老。
在廖老大的带领下,去了杜大先生家里。
一见有人来了,杜大先生张开那双碧绿的竖眼,冲他笑:“竟然来的那么快。”
苏野升起一阵恶寒,又想起李道长的交代,忍住恶心,向他作揖。
杜大先生轻笑道:“你,不差。”
——这些几十里之外的事情,李修文一直牵挂着。
到了晚上,太阳沉了下去,他不由想起丰海城的事情,自语道:“也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