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马车由县城到王喜所说的尸骨所在地要半日路程,宋玉单人配上剑符,半个时辰便到。
山坡被炸掉一处凹陷,乱石满地,坡角处,人群围成一个半圆,叽叽喳喳。宋玉收起剑符,缓缓靠近。靠近相问:“可是坑里发现尸骨?”
那人点完头,才发现宋玉,还是生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惊。也是问道:“你是谁?”
宋玉笑道:“我是王喜的朋友,他去县衙报官了,叫我来这边先看着,等他。”
众人听见是王喜叫来的,让出条道,宋玉走到坑边,往下瞧。
坑不大,长就半个成年人身高,宽也差不多,呈方形。肉眼可见有骨骸露出,长条状,大致能看出是腿部的位置,上半身以及头颅看不见,有土掩盖着。
宋玉对着四周拱手,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在这里守着,等王喜即可,在他和官府的人回来前,此处动不得?”
其余人看宋玉腰间有剑,也没多说,都是王喜雇来的,王喜给了钱,能歇个一天半天,有啥不好。
宋玉盘膝坐于坑边,背身而坐。双眼微闭,面朝山路。
人群散去大半,剩下寥寥几人,也找块地坐下,似乎也是没事可做,不如就在此处等,看看最后如何。
正午后,看热闹的闲人等得无趣也走了大半。
山路确是迎面走来几人,打头是三个庄稼汉,手上还提着锄头。四下一望,没见着官府的人,只有一人坐在坑边。
三人中间之人,直愣愣走向宋玉。
“喂!说你呢!”
宋玉看向来人,皱眉不语。
那人继续大声喊:“你,起开。这是我家祖坟所在,地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家的。”
宋玉看着,也没起身,说道:“我只在此守着坑中尸骨,官府人来,辨认勘查后,自有答案。你们可以等着!”
那人一听,大笑起来。回头看向另外两个汉子:“老二、老三,这儿有个叫板的,咋办?”
后边两人,咧嘴大笑,一口黄牙,手上拿着镰刀、扁担,走到老大身边。
三人齐齐站成一排,盯着宋玉。
宋玉心想,这陇南民风也如此彪悍!无理不说,两句话就动手!
三人中的老二,见宋玉带着剑,对着老大耳语几句。
老大瞥了一眼,“切,就一装模作样的穷书生,我在城里见多了,那剑就是个摆设,怕个屁!”
指着宋玉:“嘿!小子,再说一遍,别挡道,识相的就靠边。”
“嗡”,青光一闪。
三人中的老大,只觉得眼前一闪,喉咙处一股凉风。桃木剑,剑尖已然对准了老大的咽喉处,离着一寸,凌空悬停。
老大哪里见过这等手段,脑子发懵,从脚底,后背,直到额头,一股凉意,随后是冷汗。如同木头,呆呆站着,一动不动。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跳。
两边的兄弟俩,手中的工具“啪啪”。落在地上,已是吓得半死,小腿打颤,若不是想着是亲兄弟,早撒腿跑了。
宋玉,一抬手,桃木剑飘然回手。
摆手说道:“走吧!”
三人似是没听见,眼神呆滞,依旧站着没动。
宋玉见三人真被吓傻了,只得大声道:“喂!喂!听到了吗?”
只听得三人中的老二噗通,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哭腔:“大仙饶命,我们也是穷苦人家,惹恼了仙人,仙人饶命!”
老三见状,伸手拍拍老大,老大这才回神。两腿一软,瘫坐在地,看着宋玉浑身发抖。
宋玉没曾想只是稍稍吓唬一招,就被当作仙人。也懒得再多说,又重新盘坐,看着三人。
老二、老三,一左一右拖着腿软的老大,一路小跑的离开。
所剩不多的看客,见识了宋玉的手段,也是悄然离去,不敢停留半分。
宋玉环顾四周,真就无人了。
临近傍晚,王丛山、王喜带着数十官差,才赶到。
宋玉指着坑中。
马车上,走下一老者,身后跟着一男孩,斜挎着一木箱,由于个子小,木箱显得格外大,本该在腰间的箱子,却是垂在小孩小腿边,一跑,晃晃悠悠,像是箱子挟持着小孩,往前走。
王丛山小声向宋玉,说着。
这是祖孙两人,老的是仵作,儿子媳妇不在身边,孙儿就喜欢跟着爷爷,老爷子没办法只得带在身边。
老人围着土坑走了几圈。又抬头看看天,看向王丛山:“大人,不够亮堂啊!”
王丛山,一挥手,“打上火把,围起来。”
火把打上,老人下到坑中。一伸手,小男孩递上一把小扫帚,老人拿在手中,由露出的地方往上,慢慢清扫着尸骨周围的泥土。
王丛山看着老人进展缓慢,有些心急:“要不,我来?”
老人,自顾清扫着,嘴上说着:“不可,如此方可保持尸骨全貌,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莫急,莫催!”
王丛山一听心知是自己急了,对着其余差人喊道:“都听老仵作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完,和宋玉走到一边。宋玉讲了之前遇到三兄弟的事,王丛山记在心头。
老仵作打扫出整具尸骨,已是月上枝头。
王丛山小声问道:“好了?”
老人点着烛台,最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点头。
缓缓说道:“男童,约莫五六岁,又被打,应是活埋致死!”
王丛山接着问到:“可知死了多久了?”
老人显得有些累,指了指自己的孙儿,“你来说”。
小孩,仰头,清清嗓子,学着他爷爷,煞有介事,说道:“这需我们把尸骨带回去,过个几日,便知年份!”
随即,只见小孩从木箱子里拿出一薄薄的白纸,又取出一小瓶液体。
老人将白纸完整覆盖在尸骨上,又在白纸上刷上液体,极为小心。
做完,小男孩翻进坑中,拿出细笔,在每一块骨骼上都做上编号,最后,才将所有骨骸收集完毕。
整个过程,老人不允许外人插手。一帮人在能看着,拿好火把。好在有王丛山压阵,他不开口,至少明面上,无人敢抱怨。
做完这一切,已是夜深了。
回县城的路上,王丛山、宋玉特意和祖孙俩,同坐一辆马车。
看完这祖孙的手艺,王丛山是服了。不懂查案、验尸,不打紧。军人均有一大好处,但凡见着真有本事的人,就两字:服气。
一路,老者告诉王丛山,死的男童是被活埋,被打过,致死伤无法断定,但不会是死后再埋的。
将祖孙送回住处,王丛山连夜找到主簿。主簿,一县的户籍,人口,均是分内事。
把主簿从被窝里赶起来,王丛山并不觉有丝毫不妥。有仗,军人就得上。出了命案,办差就得使劲查。说破天,也是这么个理。
宋玉见王丛山如此,也是一同,几人又找来几名户籍的差人,将男童,但凡来报官失踪的记录一一查找并做好标记。
剩下的只有,等天明,差人挨家挨户逐一排查。
此刻,已是雄鸡报晓。
其余人是累的伏案就睡,唯王丛山、宋玉,丝毫不见倦容,走出衙门,找个早饭摊儿,喝上了热粥。
宋玉说道:“你们先查着,我去黑山附近的村子打听,此前我提过的那三兄弟说不得知道点啥!”
王丛山:“说说!”
宋玉:“死了男孩,这是大事,这种事瞒不住。县里若是找不到丢失的男童,那就只能是黑山附近的村子。”
忽的,一小孩从两人身旁跑过。两人一眼便认出,正是昨日老仵作的孙子。
王丛山大声道:“嘿!这儿呢!”
清晨,人少,小孩往着县衙方向跑,王丛山猜想多半就是来找自己的,才有此一嗓子。
小男孩闻声望来,笑着跑来。又学着大人模样,抱拳行礼,道:“大人,有了!”
王丛山一愣。
宋玉笑着倒上茶水,递给小孩,道:“过来,坐下,慢慢说,先喝口水。”
小男孩这才缓口气,说道:“爷爷说了死于一年之内。”
王丛山,宋玉心中一喜,道:“此事不可妄言,可当真?不是说要两三日,这才一晚上。”
小男孩诚恳点头。接着说:“我爷爷原话是,死者为小孩,尸骨在山阴面,潮湿,闷热,山中蛇虫鼠蚁多。尸体又是活埋,并无棺椁,腐化速度比寻常大人快上许多。故不用等两日。”
王丛山看着宋玉,道:“如此,就好办多了。”
小孩说完,喝完杯中茶水,起身就要走。
宋玉连忙拦住,道:“你这是有急事?”
小孩道:“我就是传话,还得回去给爷爷烧水做饭啊!”
宋玉对摊位老板喊道:“再来一屉包子、一屉馒头。”
转头对小孩说道:“这些你等会,拿回家,这一晚上老爷子也累了。午饭,晚饭,王大人会叫人给你们送过去,等咱们办完这案子,再宴请你和你爷爷,可好?”
小男孩眼中一亮,道:“真的?”
不等宋玉,王丛山开口了:“你记好,我叫王丛山,我说的话,作数!”
小孩开心的抱着包子馒头离开。
宋玉这才说道:“昨日送他们回家,你也瞧见了,有这本事的人,就不该如此潦倒!”
王丛山也是叹气:“仵作不在朝廷官差之内,没有俸禄,穷也是没办法啊。”
说着说着,王丛山一拍大腿,道:“不行,我回去得告知王爷,这青山县有个能人,留在这里屈才。”
一时,宋玉不禁想起了父亲宋明,若是也能遇见王丛山这样的,是否就不会在朱家镇久居,也就躲过死劫。
可随机转念一想,若是其父母健在,他宋玉定不会去学剑,更不会上了蜀山,不上蜀山到哪儿去认识王丛山啊!
想着想着,宋玉不禁自嘲:宋玉啊,宋玉,人人都说你老成,整天琢磨,成天想啥呢?有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