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钰见状心口一涩,良久,才哑声道,
“即便是受尽奇寒之苦,自此沦为废人,你也还是如此想吗?”
任何宗门,非亲传弟子脱离宗门并没多大代价,只需要将宗门培育他所用的灵石折价归还即可。
但亲传弟子不一样,亲传弟子若想脱离宗门,与在鬼门关过了一趟无异。
能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即便能剩一口气活着出去,也与废人别无二样了,或者说,比废人还不如。
张竞雪抬眸看向宁钰,身形单薄却又跪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压垮。
他没有丝毫犹豫,复又恭敬跪伏下去,重重将头磕在地上,一字一句道。
“弟子,万死不悔。”
宁钰知道张竞雪的性子,他现在之所以前来,除了他亦是夏筠彻的师尊,除了他于他有救命之恩,再无其他。
即使他不答应,张竞雪也不会留下。
宁钰忽然很累,想到这几日荆氏一族极力打点,只为让荆祈悦免受脱宗之苦,挂名在外,永不回扶摇。
她名义上还是扶摇宗的弟子,可谁都知道,她再与扶摇无关了。
现在就连膝下仅剩的二弟子也自逐下山,从此,他又是一个人了。
仿若与阿彻师兄妹三人的百年不过黄粱一梦,梦醒了,便又什么都不剩了。
宁钰像是无力说话一般,低声对仍旧跪着的张竞雪道。
“你走吧。”
张竞雪磕头谢恩,“多谢师尊。”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便往执法堂走去,一路上无数弟子回头望他,窃窃私语,目光频频。
他却像是毫无所感一般。
背影萧索却坚定的往执法堂而去,他孑然一身来到扶摇宗,也终究孑然一身的走。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他被关在扶摇宗一年,受尽各种刑罚,从头到脚,血迹黏腻,没有一块好肉。
没有哪个宗门会将亲传弟子安然放离,更何况还是天资卓越的弟子。
执法堂长老看着一身伤痕的张竞雪,叹息道。
“你自废去修为,便离山吧。”
张竞雪白衣染血,身下全是淅沥的血迹,衣衫粘着碎肉,轻轻一动便噬骨的疼。
他目光仿若古井无波,一点光亮不见,听见执法堂长老的话轻声应道。
“是。”
随即站起身,手下掐诀,指尖的灵力泛着火红的光,流至七经八脉,诀散,灵散,他体内的灵力倏地爆开。
张竞雪喉间一甜,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细看里面还夹杂着深色的内脏碎肉。
张竞雪没了灵力支撑,身上的疼痛极速蔓延。
不可控制的往地上倒去,他双腿瘫软着砸在地上,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墨发自然垂落,看着狼狈至极。
这也是宗门为何要最后才废去修为的原因。
若提前废去修为,那前面那些刑罚他压根挺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张竞雪才颤颤巍巍的起身,踉跄着往山门走去,像一个迟暮老人,步履蹒跚。
一步一血,不曾回头,外面天色逐渐暗沉,他却像是在奔赴光亮。
往后,他不再是扶摇宗的张竞雪,也不再是宁钰座下声名赫赫的亲传二弟子。
他与这世间无关,他活着,只为给大师兄报仇。
张竞雪眼中倏然燃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转瞬即逝。
师兄,我不会让你枉死的。
那些害你,叛你之人,都得下去给你赔罪。
我的师兄那么好,一人之命怎可抵消呢?
反正他的人生已经够糟烂了,那些人,便与他一同覆灭吧。
宁钰在山峰上,看着张竞雪一步一晃的往山门下走去。
而他身后,是绵延刺目的鲜红。
回忆戛然而止,宁钰手中拿着那盏熄灭的命灯,本欲毁掉,沉默良久,还是将其纳入储物戒之中。
时隔百年,余相皖和叶枕安又来到了极北之地。
看着前面漫天的风雪,余相皖和叶枕安对视一眼。
“师兄,走吧。”
叶枕安点了点头,“嗯。”
两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到半途,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余相皖皱了皱眉。
这极北之地还实时更新?怎么与第一次来时不一样?
叶枕安也发现了不对劲,俩人无论怎么走都越不过前面那座冰山。
他唤住前面的余相皖。
“长宁。”
余相皖像是没听见叶枕安的声音一般,继续往前,直到叶枕安又唤了一声,他才疑惑回头。
见余相皖停下,叶枕安道,“长宁,此处有蹊跷。”
余相皖慢悠悠的看向叶枕安,“有何蹊跷?”
叶枕安正欲回答,却倏地一顿,瞬间,他与余相皖拉开距离,目光凌厉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不是长宁,你是谁?”
‘余相皖’笑了笑,对叶枕安的生气恍若未觉,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一双清眸风情万种,摄人心魄。
“你想要我是谁,我便是谁。”
他一步一步朝着叶枕安款款走近,搭配着余相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犹如惑人的神祗。
叶枕安紧抿着唇,手中化蝶遽然凭空出现在手中,凝眸看着眼前的‘余相皖’,冷声道。
“你把长宁弄哪儿去了?”
‘余相皖’粲然一笑,轻轻歪着头无辜的对叶枕安道,
“你猜?”
叶枕安不欲再与他废话,提剑便往‘余相皖’命门刺去。
‘余相皖’闪身堪堪避开,见叶枕安下手毫不留情,身上的悠然散去,对着叶枕安道。
“你难道不怕杀了我,余相皖便永远回不来了吗?”
“况且,你真的舍得毁了我这张脸吗?”
叶枕安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幻成长宁的模样我便不会拿你如何吗?”
“如果是这样,那你想多了。”
他踏风而起,一剑朝着那人劈去,霎时,还来不及看清。
便见‘余相皖’唇边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的身体被冷冽的剑气劈散,化为细碎的流光,消在寒雪之中。
叶枕安见状一顿,脚下快速往远处撤去,可到底晚了一步,才被那荧光触到,便立时消失在了原地。
余相皖回头看向身后的叶枕安,开口道,
“师兄?”
叶枕安抬眸看向余相皖,“长宁,怎么了?”
余相皖眉宇拧得更深,怎么今日的叶枕安总是心不在焉的?
照理说以他那过目不忘的可怖记忆,不应该比自己先发现他们是在原地打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