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看西山执意要赔偿那双胶鞋，热情和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她面上还是一副脸皮很薄的样子：“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西玖玖看到她的嘴角抽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压下不小心泄漏的偷笑。
西玖玖见西山还在诚心相待，等待这大姐接受他的赔偿提议，出声提醒：“大山，别瞎答应，这人贪着呢。”
她想着：西山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没学会辨别人鬼？还是一天天的把与他不相关的人往好处想。
西山只是拍拍她的头，一笑置之。
大姐又矜持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西山兄弟，这胶鞋我也不要。我记得买的时候是七角钱……要不你给我一斤布头，让我给孩子做身衣裳，就抵了吧。”
西玖玖一愣：“就这？”
她好像又不懂人类了。
明明是要狮子大开口的样子，却只想要一斤布头。
西山低头看着西玖玖，脸上想笑，心里又发苦，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苦尽甘来后的庆幸，有对物质匮乏的过去的感怀。
大姐见西山没有回应她，以为这主意要落空，讪笑着说：“没有也没事，本来就没让你还的。”
西山抬起头，笑道：“有，但是今天卖完了。这样，等天晴了我再去一趟镇上，给你捎两斤来。”
大姐禁不住一喜，又有些不敢相信，急着确认：“两斤？真给我两斤？我是说，我就要一斤……”
她两只眼睛不住地乱瞟，不敢直视西山，又不敢彻底不看他，怕漏看了什么要紧颜色。
西山暗暗叹气，他以前看人脸色等着分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浑身不自在、一脸的不自信。
他脸上还是尽量保持和善明媚。
“这鞋虽然旧，质量好着呢，看不出来买了好几年的样子。大姐，你家平时肯定很爱惜东西的。”
大姐笑着：“那当然，咱们现在日子虽说好过了很多，到底还是拮据的。好不容易买点东西，能不节省着嘛。”
“所以我得赔你两斤布才行。那双胶鞋买来七角钱？现在少说能卖四角钱。”
大姐双眼一亮：“真的？”
西山说：“但是可得说好了，布头给你了，这鞋我是不还了。”
大姐笑得合不拢嘴，两块皴红了的面颊更红了：“行。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西山啃芋头的时候，大姐又从灶膛闷着的灰堆里扒出一块黑炭。
她敲掉外面的一层干泥，露出里面金黄透红的内馅儿。
“这红薯头是给我儿子留的。那兔崽子也不来，指不定跑哪里惹事去了。再闷下去就全成碳了，你吃吧。”
西山也不客气，两只手换着掂红薯，吸溜着就吃完了。
大姐看他吃得香，眉开眼笑：“你这吃相可真有福气。”
大姐夸完西山，还不忘要夸一夸西山的狗。
“你这狗训得真好，都不跟你抢来吃呢。它不饿吗？要不我给它煮点糠喝一喝？剁点烂菜叶进去，滋味也很好的。”
西玖玖嘴角抽搐：“烂菜叶拌糠，那不是喂猪的吗……”
西山正拿潮乎乎的袖子擦嘴呢，隐隐一笑。
“不用了，它挑食。”
大姐听得稀奇：“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挑食？报纸上说，再金贵的大小姐们都吃糠咽菜呢。你这狗还挑上了？”
西山想：西玖玖可比咱们做人的吃得好多了。
这间厨房非常大，都快抵上茂娘的整个院落的大小了。
大姐嗓门一大，房间里就开始回荡她的声音。
大姐有点嫌弃地皱眉：“这屋子太空了，挑高又太高。开饭时人一多，每句话蹦到屋顶都得弹回来，吵得人眼珠子都得爆出来。”
她终于说过瘾了，肯放西山一个人坐着。
西玖玖叹道：“我的眼珠子也要爆出来了……”
可西山一站起来，打算把板车找个地儿停好，大姐又过来了。
她一定要搭把手，帮西山把板车停在专门堆放杂物的一个角落。
“这篷呢？拆不拆？”
西山不想再折腾了：“先放着吧，等队长回来。”
大姐只是厨房负责烧火的，也就是随口问一嘴罢了。
她好奇地打量车篷，然后留意到车篷里的棉被。
“呦！这么厚？得有十斤吧？哪儿来的？”
西山刚才也跟不少人解释过这床没来得及收的棉被：“卖给我们东西的人给的，怕颠坏了蛤蜊油。”
“呦。”大姐更惊讶了，手摸着棉被，羡慕得不行，“这么趁钱呢？这么厚的大棉被拿来垫车……”
“这不是还得还回去的嘛。”
大姐看棉被潮了，一方面是热心肠，一方面是心疼东西，主动说：“支出来晾一晾吧。队长说要下四五天的大雨，再沤两天，这被子非得臭了不可。”
西玖玖吐槽：“本来就臭了……”
在西玖玖娇滴滴的“汪呜”声中，大姐支了六七根竹竿，稳当当搭起一杆晾衣杆。
棉被展开，挂在弯弯的杆上。
西山也没事，正打算休息会儿。
这会儿板车彻底空了，他就钻进去直挺挺躺好。
大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觉得帮着晾棉被，那也算帮过忙了，自己在西山面前就能说上两句话。
称呼也从“西山兄弟”变成了“大山兄弟”。
“咱们下回能买些线轴回来吗？听说一次性买一版最便宜。一版有三十六个，才只要两角钱。可要是一个个买，那得一分钱一个呢。”
西山已经开始打盹了。
朦朦胧胧的，他听大姐说话都有些费劲儿。
回答的时候更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要什么颜色……”
大姐笑道：“白色，白色的线最结实，那些泡过染料的容易酥，拆两次就不能再用了。”
西山有些犯迷糊，他干脆长手臂一揽，把一旁的西玖玖拉过来，勒在怀里。
西玖玖有种不妙的感觉。她提醒西山：“喂！你醒醒，别乱说话。”
然而西山已经开口了：“小玖，咱们早上拿的线……线轴，是什么……颜色的？”
西玖玖暗暗扶额。
她看到大姐一脸的激动和惊喜：“大山兄弟，你带线轴回来了？不瞒你说，我们好些姐妹都觉得你那什么蛤蜊油累赘，还不如带些针线回来实用呢。”
西山彻底睡死过去前，大着舌头嘟囔着：“针线……有的，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