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从天空推开。荒芜的大地上，一座黑色大山极速奔跑。
“炉子哥，慢点，牙戳破我胆了……”
无奈且充满磁性的嗓音，从黑色大山口中小心翼翼发出。
“你这条赖皮蛇也有胆么？”
黑色大山停下脚步，黑色毛发犹如遮天蔽日的巨帘垂下，扫动空中游离的尘埃，他将口中一根僵直弯曲的白皮蛇吐到地上。
白皮蛇翻着肚皮，顶着两根尖锐龙角的蛇头，向上看去。
是一只漆黑、深沉的……
狗头？
黑色大山疑惑低头，有一种极尽威严、睥睨一切的意味循着他的俯瞰倾泻而下，令白穹感到窒息。
“你看什么？”
“……炉子哥，这里就是飞升后的世界么？”
白穹转过头，金色竖瞳倒映出远天，那超乎想象，极尽疯狂的一幕，追上来了。
“……”
视野尽头，一张无比庞大的娇艳面孔，蓦然拔地而起。
先是乌黑的发髻和惨白的额头，之后是微眯的狭长凤眸不断拔高，紧接着高挺的鼻梁，红艳如噙血的嘴唇，天鹅般笔直的雪白颈项……
横跨千山万壑，这是一张肌肤光洁如白瓷，恬静高贵，美艳稠丽，几乎无可挑剔的美人面孔。
赤黑色双瞳中，有着对万物的冷漠疏离。
“碳炉，我们又见面了……”
……
……
那是大约一千年前的某个午后。
微风吹过彼时还被称为“江宁”的古老城池，古道上车水马龙，女人叉着腰，在算命摊子前对一个缩着头的白脸小道士谩骂……
小道士生的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但技艺不精，总是算错姻缘。
那女人是老虎，要把小道士吃掉了……
黑色小狗正从一群野狗嘴里抢食，逃跑时看见这一幕，觉得有趣，看了片刻。
“诺诺！”
小道士脸上被女人划了几下，脸涨的通红，随后转头朝路边可怜的黑色小狗扔出半张饼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道士啃着另外半张饼子，俯身摸了摸黑色小狗的头，柔软的像是棉花。
“你先说。”
黑色小狗说道。
小道士吓了一跳，那张清隽面庞惨白一片，立刻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你是妖，怎么能跑到城里来，城里有天师坐镇，专门抓你这种流浪的小妖怪。”
“我很小么？”
黑色小狗不太理解，又道：“天师不就是你么？你会抓我么？”
名为纯阳的年轻道士一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不过我不是天师了，而且，我不抓你这种小妖怪……”
幸好你不抓。
你前任的前任的前任天师，还请我吃过斋饭呢。
黑色小狗摇着头，跑开了。
他知道小道士想抓的是谁……极北之地的妖龙正在崛起，而那条弄脏他家的符龙，也要倒大霉了。
“炉子哥，你看我这次能成事么？”
晚上，赖皮蛇又来问他这事。
黑色小狗摇头：“那窝龙不纯，别说两百年，你就是偷吃一千年龙气，也成不了真龙。”
赖皮蛇不信，还是决定等在南方试一试，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前面那几窝龙就是太纯了，如日中天，他连接近都不敢。
“噗通！”
黑色小狗觉得他彻底没救了，一脚将之踢到江里。
真正的客人到了。
是白天那个算命的女人。
女人指着碳炉脑袋骂道：“你这条死狗，不要多管闲事！”
黑色小狗缩了下脑袋：“非得吃他么？他师尊的师尊的师尊，还请我吃过斋饭呢。”
女人抿起嘴，重复了一遍：“不要多管闲事。”
黑色小狗只好同意：“好吧。”
不久之后，烽火南下，赤地千里，半壁江山沦为火海，忘川奈何桥上人满为患，叫苦连天，然后有东西欢天喜地吃了个饱，就此登上阴间王座。
再后来。
名为纯阳的小道士终于闯出名堂，白日飞升，天下震动。
只有黑色小狗知道，小道士飞升离开九州洞天之时，被那女人一只手捉住，剥皮抽筋，活生生吃了一干二净。
大家都是要吃东西的，不吃就得饿死，这是世界运转的法则。
不管是人，还是妖怪。
碳炉尊重这种法则。
……
……
“炉子哥，是那年江宁城出现的女人……”
“……”
时隔一千年。
碳炉扬起双眸，看向天幕穹顶上的那张女人面孔。
她，或者用祂来描述更为准确。
祂于山海时代降生，曾与九尾、烛龙那种级别的太古巨兽比邻而居，也曾和燧人、有巢那种级别的上古圣贤坐而论道……
祂的存在本身便是一部厚重古史，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东西比祂更加古老了。
六欲天！
一个个坐跨白象，脚踩莲花，手持巨锤，颈戴骷髅的庞大身影，在女人身下浮现，这是欲界诸神佛，千万年间聚集的飞升大物……极尽一切庄严，神圣难以言说。
南渎龙君白穹瑟瑟发抖，觉得飞升之后的世界，真是恐怖。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九州大地的南州作威作福呢！
“碳炉，我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了。”
“猜到了……”
碳炉道：“恭喜你。”
女人说道：“还差一点，但这一次，你把我养的食物藏起来了。”
碳炉道：“非得吃他么？他请我吃过好多年的饭呢。”
女人道：“不要多管闲事。”
碳炉歪了歪头：“哦……”
悄无声息。
有连绵如山脉的黑色脊骨从大地上升起，金色的大日与皓月于天幕中睁开，他顶天立地，俯瞰万方，紫色雷浆在其脚下躁动，如瀑的黑色雨水循着他威严的视线倾泻而下……
“小白，你先走……”
白穹听到这样的警告声音，恐惧的掉头就跑。
此刻，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的，是纵横九州洞天亿万里，威压人间上下两千年来最强大的一位飞升者！
白穹心道，炉子哥真是猛极了，才刚飞升，就要干一场大的。
……
……
齐云山下。
叶灵蓦然从恍惚中惊醒，他环顾四周，看向酒楼中那个捧着水缸的大汉。
有妖气！
“轰！”
远天，忽然有沉重的雷霆声滚过云层，好似有大雨即将倾盆而下，有人嘴里念叨，这是天上的神仙又在打架了。
“轰！”
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这一下所有人都失去镇定，目光呆滞看向窗外的天空，便是那大汉双手捧着的水缸中，也有一颗赤金色的鱼头探出。
天幕穹顶上，被打穿一个大洞。
一截莹白发光，血迹斑驳的女人断指，足有数万米那么长，从中掉落而出……
断指刺穿大气层，带着滔天的光火尾焰，朝大地坠落而来……
直指齐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