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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临川王府灯火通明,一众文人正在侧堂执笔忙碌。

王柬、袁昂和几位县侯陪同六殿下在正堂内饮茶议事。

只见六殿下面无表情,眉宇间带着心思。

“寡人已从所辖郡县调来一批文人雅士,可补充当前纂文主簿空缺。”

“袁公、王尚书,你二位还需要多费些心思,务必要把江南州郡民情地况掌握在我们手里。”

“我等明白!”

王、袁二人起身拱手。

建安王放下茶杯,对着六殿下说道:“宫中传来消息,那萧辰被封了右军将军,真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呢!”

“右军将军?”

六殿下皱了一下眉头。

“按照中军官制,右军将军乃属中领军将军所辖,那萧辰虽无实权,可此时已有了带兵之衔,而他并非习武之人,又未听说有攻城拔寨之能,看来此事定有他因了。”

王柬说完,看了看袁昂。

袁昂接着起身拱手:“王尚书所言极是,若只是为了保护萧辰个人安危,又何必费此周折。况且中军直接听命于陛下,凭空安插进去一个闲人,的确不符合常理。”

“是啊,寡人亦有所担忧,想必是他萧辰又在陛下身旁出了什么诡计了。”

“你二人还需细细查之才是。”

六殿下望了望王、袁二人说道。

“我等领命!”二人低头拱手。

“西州城那边可有收获?”六殿下低声问道。

沮丰听罢,上前拱手:“禀殿下,校尉陆渊在前几日截获了一封书信,乃是荆州发来,按照殿下吩咐,我以假乱真,给别院送了过去。”

“只不过......”

“如何?”六殿下抬了抬眉毛。

袁昂见状急忙接过话音:“鹿鸣堂一个寺人已将书信替换,按计划送到了萧辰手中,一切尽在掌握,还请殿下放心!”

“嗯,如此便好。”

“一个毛头小子,竟敢与寡人抗衡,未免稚嫩了些!”

六殿下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袁昂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对于栖春轩的事只字未提,沮丰见状摇了摇头也跟了出去不说。

东方刚刚露白,萧辰在自家后院里试用着眼前的器械,只见双杠、单杠等木质器械一应俱全,又有沙袋、绳梯等悬挂于木梁之上。

眼看着就到了秋老虎的季节,而新政却无甚大的进展,虽说西部州郡的情况在陆续送来,可编纂新政毕竟全都是人工来做,进程甚是缓慢。

萧辰站在池塘旁,陷入了沉思。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韦铎上前低头拱手:“将军,鄱阳王送来书信。”

萧辰起身接过书信:“少丞一路辛苦了,快去屋里歇息吧。”

韦铎拱手退去。

萧辰揣着书信,急忙进了皇宫。

刚过朝食,太阳缓缓升起,南阁尚未开门,萧辰只得在外边踱步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见大门打开,萧辰正欲走过去,又听到一个声音唤着:“这么早就来读书吗?”

转身一看,说话的正是嬛儿,四目相对,甚是欢喜。

萧辰凑到嬛儿身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几天事务繁杂,没抽出空来找你......”

“我都知道了,父皇如此看中你,你可要用心行事才行。”嬛儿微微的抬起头说道。

萧辰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朝嬛儿拜了拜:“理解万岁啊!”

“走吧,门开了。”

嬛儿说完,便起身走了进去,萧辰紧随其后。

屠前辈低头拱手,迎着二人在里屋入座。

嬛儿漫不经心的捧着一本书册在一边发呆。

萧辰把书信递给了屠前辈,二人一个说,一个写,如此过去了小半晌。

理着手中的糙纸,萧辰不经意间看了看旁边的嬛儿,只见她神情恍惚,手中的书册好像连一页都没翻的样子。

屠前辈见状,朝二人稍作拱手便退了出去。

萧辰拱手目送,又低头从一旁挑眉盯着嬛儿。

“你怎么了?半晌也不说话?”

“哦,没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了,没有心情。”

嬛儿合起书册,喝了一口茶。

“看你这样子,跟丢了魂儿似的!”

“有吗?”

“怎么没有。”

“我......我只是为那殷驸马感到可悲而已。”

“殷驸马?是......谁啊?”

“哦,他是一个郡中参事。人嘛,很有学识,又崇德尊礼,只是遇到了姐姐那般妻室......”

嬛儿说着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永兴公主?”

“嗯,父皇知道她生性傲慢,本想着有位读书人做夫君会让她改变一些。”

“可姐姐十分执拗任性,又嫁给了殷驸马那样儒雅之人,她在宫中跋扈惯了,到了那边更是让人难以招架。”

“听闻她经常把殷父名讳写到大门上,过往行人见了,都对着殷家指指点点,她这样做就是为了羞辱殷驸马。”

“那她......为什么要羞辱殷家呢?”

“还不是因为殷驸马不合她性子,而且京都和陈郡中,有诸多郎君都对姐姐倾慕不已。”

“如此婚配,真让人又惧又恐......”

环儿摇了摇头。

“诶......人的命天注定,你姐姐那样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改变了。”

“对了,你觉得,我们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萧辰假正经的问道。

“什么?”

“登徒子,占我便宜是吧!”

嬛儿的小脸儿顿时绯红。

“哈哈哈,好啦!开玩笑的。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还担心别人干嘛。”

萧辰轻轻的抚了抚嬛儿的肩膀说道。

“这样,两日后傍晚时候,你在西合门外等我。”萧辰起身说道。

“要去哪?”

“我的豪宅已经装修好了,带你去院子里转转,公主可否赏脸啊?”

“那要是不好看,该怎么惩罚你呢?”

“哎!你看,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萧辰咧嘴笑道。

“那好吧,那我就......免为其难了。”

二人话闲片刻,便各自散去不说。

萧辰将西南州郡的信息送到紫光堂,继续同臧未真、徐修仁等人商讨新政律令条陈。

趁着中午的间隙,把水力风扇的图纸也画了出来,并附上了一篇介绍,而后送给易琼去找工匠操办。

太极殿的长廊里,只见寺人婢女行色匆匆,看样子又是要举办什么活动了。

原来,为了迎接永兴公主回宫省亲,丁贵嫔按照礼制准备在后宫里为其安排家宴。

后宫的华林园自有假山奇石林立,又引得运渎曲水环伺左右,最是游玩赏景的好地方。

如此观风赏月也能迎合陛下要求的用度从简的旨意,此一举两得的安排,丁贵嫔也是费了些心思。

谁想那姚儿听闻后并不领情,非要大办酒宴并邀请在京王侯的家眷参加才行,丁贵嫔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知会给皇帝。

皇帝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要是不顺着她,估计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考虑再三后,他便吩咐丁贵嫔按照公主的意思去办了。

如此一来,华林园内的陈设器具都要借用补充,美味珍馐更是不可或缺。

众人一时手忙脚乱,场面堪比节日宴饮。

却说永兴公主正于徽音殿里同几个妃嫔打趣话闲,只见丁贵嫔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殿内。

几人见状后上前行礼。

“给娘娘请安。”

公主却慢条斯理,稍作欠身。

“姚儿给娘娘问安。”

“快起身吧。”

“诸位姐妹亦不必多礼。”

于是众人起身,丁贵嫔坐到了正座,诸妃嫔也回到位置上端坐。

“姚儿回来已有几日了,只因稍感倦怠,未曾到显阳宫问安,还请娘娘见谅。”

姚儿侧身颔首说道。

要说姚儿回到宫中,见了皇帝后怎么说也得当日去显阳宫问安。

可是她并没有去,原因就是那丁贵嫔过于刻板,与自己不搭。

与其找不痛快,不如不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丁贵嫔自知其中缘由,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姚儿能有今日,也是陛下对其纵容偏爱所致,自己又何必针锋相对呢,卖个人情罢了。

于是丁贵嫔微微笑了笑,你不去问安,我来找你总可以了吧!

“无妨,自家人不必多礼,你父皇政务繁忙,不能终日陪伴着你,你不要多想才是啊。”

“娘娘言重了,姚儿虽不是自小就在宫中,可终究是诸位娘娘将我带大,既然回来省亲,更需要同诸位娘娘多多亲近才是。”

“嗯,京都暑气重,前两日虽下过雨,可这堂内还是闷热了些,本宫适才差人到凌云阁取了些冰块来与你消消暑气。”

话音刚落,寺人婢女便将两桶冰块放在了殿中央,又抬了一桶置在正座面前,几个婢女手执掌扇走到二人身后轻轻摇动着。

“娘娘这般疼爱,姚儿必会铭记在心。”

公主说完,便看了一眼旁边的贴身婢女。

婢女会意后朝后屋走去。

“要说端阳节才过去月余,此时回来省亲本不合礼法,可陈郡偏远,你父皇平日里又对你颇为挂念,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时日吧。”

“姚儿知道了。”

“姚儿又何尝不想守典尊礼呢,虽然贵为公主,可我终究是个女眷,相夫教子,尊上礼下,本应为之。只是那驸马终日痴心于典册,这深院孤苦又能与谁倾诉呢!”

姚儿说着便拭起了眼泪。

丁贵嫔哪里能听得了这般胡话,于是掏出锦帕掩了掩口鼻。

众妃嫔听了也是满脸通红,偷偷的发笑不说。

只见婢女端来一个木箱,放在了案上。

姚儿低身打开箱子,里面闪闪发光,众妃嫔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姚儿抿嘴儿微微笑着,托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递到了丁贵嫔面前。

“娘娘,姚儿特地差人从扶南国寻来这颗福禄珠,将它献给娘娘,求个福寿康宁。”

丁贵嫔虽说不再有心思和她闲谈,但礼节不能有丝毫的怠慢,接下礼物后又稍作寒暄,而后起身离去不说。

众妃嫔见状低身行礼,然后齐聚案前,仔细把玩着箱子里的珍宝器物。

要说后宫之内如何能少的了珍珠首饰呢,只是陛下近年来愈加勤俭,日常别说是穿金戴银了,就连裙摆也不能曳地,只有到了贺岁的时候,才会给后宫妃嫔赏赐一些珍宝饰品。

老旧的金银首饰早已过时,妃嫔们每每接见公侯妃子,穿着打扮都显得低下一节来。

今日公主如此迎合,诸妃嫔自然喜笑颜开,每人皆精挑细选,对镜佩戴比试着,不知不觉间木箱就已空荡了,而众人却意犹未尽。

姚儿见状后快然许诺,择日便到京都的街巷里再买些首饰回来。

诸妃嫔听后喜不自胜,吃了几杯茶后也便散去了。

晚间,姚儿来到对面的永康宫里看望嬛儿。

嬛儿虽然心里对姐姐的行事作风不敢苟同,然而终究是一奶同胞,姐妹两年不见,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二人执手相对,畅谈至半夜才作罢。

几个工匠一清早便来到了别院,造木为机,引水成力,制成了翻车,又在此基础上稍作改动,如此便将一座风扇置到了正房的北窗外。

萧辰起床后特地熬了米粥,和易琼一同吃过后便赶往了宫里。

今天可是易琼的大日子,萧辰想着早些过去,也好给易琼适应场地的时间。

这几日易琼跟着中军的羽林卫,分别去了大司马门、端门、西明门和建春门等宫门处值守,熟悉一下宫中的工作环境,也认识了几个大小军差。

今日易琼身着褐衣,穿着铁甲遮蔽至膝下;头戴青黑色盔胄,两侧鬓发藏于胄中,盔胄的前端延伸出一条冲角,这可是羽林卫的标志性装饰;腰间配着那把御龙宝剑,举手投足之间甚是威武潇洒。

二人来到中军大院稍作等候,而后由一个侍卫引着,来到了西侧的宣武场里。

除了张德继和诸位中军统领外,还有左卫将军韦怀文、五兵尚书王柬、南昌侯王迁等人顺次列座于棚子里,萧辰朝易琼交代了几句,便于张德继的身后坐了下来。

前面便是一片空地,中军侍卫手执长枪立于两侧,旁边各有木架数座,上面置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镗、槊、棍、棒、锤、抓等各式兵刃。

巳时刚过,韦铎挺身上前,朗声喧道:“中军署官,需以武艺超群、谋略出众者领之。故以武功、掌兵之能作考。武功分短兵、骑斗、骑射三个课目;掌兵分为驻兵、破营两个课目。课目以精、优、良三个等级分之,每组总等级领先者可进入掌兵课目,最终以两课目所获等级最高者为胜。参与选拔者,切磋比试当以点到为止!”

“尔等可听明白了?”

“得令!”

一众参赛选手跪地行军礼。

易琼于队列中左右看了看,共有二十几人参加选拔,其中不乏前几日认识的熟人,也有几个生脸,而靠右侧的一位甚是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易琼皱了皱眉,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抽过签后,队伍分成六组进行武功比试。

众人皆脱下铠甲、盔帽,只着短袍。

武功课目易琼最是拿手,半天过后,易琼在短兵、骑射和骑斗三个课目都获得了精级。

萧辰全程立身观看,见到易琼胜出自是兴奋不已。

比试完毕,易琼走到一旁休息时,只见刚才队伍里的那位似曾相识的人向他望来。

那人身着黑色短袍,头裹朱色布巾,腕系铜色鹿皮甲,颧骨高耸,鼻梁宽厚,一双藏着戾气的丹凤眼望着易琼。

二人目光交汇,各自点头作罢。

易琼再次侧身看了看那人头上的朱色布巾,终于记了起来。

他就是那晚在秦淮河畔登上藏漱坞的人,姏婆唤他“陆校尉”的那位。

易琼确认,他,就是临川王府的人!

午食过后,六位胜出者来到了宣武场的内堂当中席地而坐,署官给每人分发了两张糙纸置在了各自的木桌上。

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六人原地休息不说。

四位主考官韦怀文、张德继、王柬和王迁在后堂审阅着他们的掌兵之策。

最终只剩下易琼和陆渊二人的对策未能分出高低。

于是四人围坐于案边,张德继思索了一会,提笔便给了易琼两个课目都判了精,给了陆渊两个优。

王柬见状眯眼笑了笑。

“张将军,这屯兵扎营乃是掌兵之本,《吴子兵法》有云:无当天灶,无当龙头。”

“题目中既处山谷,解答当以山腰处扎营,可是易琼却以‘或营于谷顶,或戍于半山’作答,字迹潦草不说,如此优柔寡断,首尾不分,王某实在不敢恭维!”

王柬说着,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额......王尚书所言甚为有理,兵者应以古制而行,如此悖逆之道,某实在......难以苟同。”

身后的王迁补充着。

张德继看了看王柬,又瞧了瞧王迁。

兵法说的是没错,但王柬是什么出身,又打过几次仗呢。

还不是仰仗着祖上的德行坐上了五兵尚书的位子!

再说王迁,是王柬的亲兄长,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这射声校尉王迁分明就是帮着他兄弟附和罢了。

“王尚书博学多识,尊侯武略超群,张某敬佩不已。”

“然戍营之策,《孙子兵法》亦有云: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

“由此观之,未必不能于山顶扎营。”

“所谓兵无常法,其意便在于此。所以山顶也好,山腰也罢,还应取决于实地情况才是。”

王柬听后接连摇头,看样子并不认同。

“那么破营课目,易琼又以‘深夜偷袭’之策作答,此种失仁丧义之举,实为将者所不耻也!”

王迁指着第二张糙纸说道。

张德继听后笑了笑。

“敢问尊侯,若人人尊崇仁义,又何来纷争呢?古有刘玄德大仁大义,终究是偏安一隅,又何谈一统天下!战者,当以胜取之,故取胜之道,还需灵活变通为上。”

“你说呢?王尚书?”

“张将军所言,王某断不敢苟同。”

王柬沉着脸说道。

“还请韦将军决断。”

王柬向韦怀文低头拱手示意,张德继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韦怀文见状捋了捋胡须,思索了片刻。

“吾观此二人不分伯仲,然历次比试,需有高低之分,今日有二位将兵之材,既是武将选拔,何不以武会之,再做决定。”

“我看可以!”王柬朗声说道。

“既如此,就依韦将军之意吧!”

张德继也跟着附和道。

韦怀文算是做了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到底谁胜谁负,再打一场便是了。

于是宣武场内,易琼二人再次立于中央,此时已是傍晚,暑气渐渐退去,迎来一阵凉爽。

众人听了二人要加赛,无不拍手叫好。

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德继亲自举荐的易琼,另一个也大有来头,那便是豹骑营里的骑兵校尉陆渊。

在往上数,豹骑营乃是六殿下的署部,是皇帝钦定戍守外城的部伍,皇帝对六殿下如此信任,可是其他王侯都羡慕不来的。

张德继当然也知道陆渊的来头,正因如此王柬才对他关照有加,不惜和张德继对着干了。

正是:

沉沙折戟问胜负,巧计良谋难胜出。

尚书低眉尤不耻,将军笑罢再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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