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里,众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亦有抬起手掌拍着脑袋的。
“大哥,你怎么样!”
萧辰跑到易琼跟前将他扶起,只见易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方胜!”
嬛儿擦着胀红着眼睛,急忙跑过来用手帕系住了易琼的右手。
“店家,我们胜了!”
萧辰硬朗的叫道。
“拉下去。”
“是!”
原本是抬石桌的四个人,从地上抬起巨人,拉着脸退了出去。
“我可是押了五十两银钱啊!”
“这斑子竟如此羸弱!”
赌客们嘴里振振有词,无奈胜负已分,只得看着柜案上那堆银钱被庄家耧到了远远的那锭百两银钱跟前。
萧孝俨见状拉了拉萧正德的衣襟,萧正德这才缓过神来。
“嗯?”
“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罢......”
说着,几人随着人流出了大堂。
“你们既然赢了,那案上银钱一并拿走便是,某就不送了。”
店家说完,转身就要往里屋走。
萧辰听后笑了笑,抬手拦了下。
“店家,我们可是事先说好的,你若是输了,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易琼皱着眉搓了搓右手,也跟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几位是宫里人,虽说我以赌为营生,但我一言一行皆是光明磊落。”
“有什么问题,你且说吧!”
萧辰听后掏出一个符牌来,上面写着崔雷的名字和职位。
“这个你可识得?”
店家搭眼瞧了瞧,瞬间惊讶起来。
但他摇了摇头。
“不认识。”
萧辰和易琼对视一番,他这副样子肯定是在撒谎了。
“店家,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我们中军要找的证据,此人被刺客谋害,在皇宫里行刺,可是忤逆重罪,你若是隐瞒不说,可考虑后果!”
萧辰说着,便将身子逼了上去。
“呵,呵呵呵!”
店家轻蔑一笑。
“即便你们是宫中差役,行事也要看人吧!”
“这北市乃临川王一手修缮,陛下又将管辖之权划到了西州城,尔等这般造次,就不怕亲王问罪吗?”
说话间,几个仆人提着刀围了上来。
这家伙狗急跳墙了,看来是说在了他的痛处!
易琼见状挺身便要扑上去。
那店家见状吓得两腿发软,退到仆人身后不作声。
萧辰朝着易琼伸手拦了一下。
“既有临川王撑腰......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萧辰微笑着低身拱手。
“不送!”
于是三人快步走出了大堂,来到了北市的巷子里。
“你为何要拦我呢!”
“那歹人分明是怕了,我把他抓进宫,一番审问定让他交代了。”
“我敢断言,崔雷之死,一定和那狗殿下有关!”
萧辰抬着易琼的右胳膊看了看。
“他能交代什么?”
“再说大哥都这样了,还想拿人呢?”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即便他再来两个斑子,我也照抓不误!”
“易大哥体魄虽好,不过那蛮人不可小觑,回去我让太医给你开几副方子医治一下吧!”
“呵呵呵,某无甚大碍,多谢公主殿下了。”
萧辰摇了摇头。
“我们先回去再说。”
“不过我看那胖子啊,估计是骨裂了。”
“什么?骨裂?”
“哦,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今天怪我了,真不知道小小赌坊里竟然有那等人物,害的大哥受了伤。”
“呵呵呵,你啊,就不必为我担心了,我没事,反倒是你,让我放心不下啊。”
“我过几日便要出发去郢州,你身边一定要跟几个侍卫才行。”
“大哥就放心吧,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将军了。”
“就像嬛儿说的,哪个达官显贵不养几个门客,带几个侍卫出门啊。”
“呵呵呵,若能如此,我也能安心些了。”
趁着夜色,萧辰二人将环儿送回了宫中。
萧辰一夜未眠,不为别的,眼看着易琼就要赶赴前线了,虽说右臂看起来没事,但伤筋骨的事谁经历谁知道,易琼又那么铁血,肯定不会在自己面前说疼的。
于是一大清早,萧辰便叫起易琼,二人径直来到了南阁门口等候着。
“你这么早带我来这,有什么事啊?”
“大哥别急,马上就开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是不急,因为今日轮到我值守南苑。”
“是吗?那不刚好嘛。”
“伍有常呢?他不也经常来这吗?”
“没办法啊,韦铎几人已被抽调到了北徐州,本来这南苑轮不到我值守,这不,近日新推举了几个校尉,他被派去带着新人熟悉各处情况了。”
“哦,岗前培训......”
“什么?”
“没什么,门开了。”
说话间,二人进了南阁内堂。
屠老正背着竹筐准备出去采药。
见二人进来便拱手示意。
“是萧郎君,易英雄,二位快请。”
“打扰前辈了。”
萧辰二人拱手行礼。
“前辈,我知道您医术高超。”
“大哥代我与人比试力气,我担心他手臂已经受了伤,所以带他过来瞧瞧。”
“哦。”
屠老迟疑了一下。
“快请坐。”
“前辈,休要听他胡说,我没事,您看。”
易琼说着,便挥动了几下右手臂。
谁知猛地一下,手臂里面就像有一条满身寒冰的毒蛇在窜动,一阵咯吱声过后,僵硬的胳膊直挺挺的不能回弯了。
屠老见状微微摇了摇头。
“来,让我看看。”
屠老说着,便卷起了易琼的袍袖。
一边眯眼按摩着,一边询问着事情的经过。
萧辰便将昨晚在北市赌坊的事说了一遍。
按了一刻钟的光景,屠老这才将易琼的手臂放了下去。
易琼再次动了动胳膊,只觉得僵硬感减轻了许多。
“前辈乃神人也!”
“多谢前辈。”
萧辰和易琼再次拱手。
“你们别急着言谢。”
屠老面色严肃,示意二人坐下。
“前辈此话怎讲?”
“适才你说那巨人腕骨断裂,恐怕不止于此。”
“那么严重吗?”
屠老点了点头。
“老朽若是没猜错,那巨人应该是从北地河、泯二州而来。”
“河泯二州?”
“嗯,二州处在索虏与吐谷浑交界处,多栖巨人族,其身长八尺有余,体魄魁梧坚实,成年男丁可达四百余石,每食过斗。但西北之地贫瘠,加之战乱不断,故而巨人族居无定所,被迫为奴,只为饱腹而已。”
“易英雄虽胜其一筹,但伤敌一千,亦是自损八百,那巨人所伤在于腕骨......而易英雄,是损了筋脉啊。”
“什么?这么严重!”
萧辰和易琼听后愣了神。
“大哥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他伤的这么重,哪里还能御敌呢。”
“还请前辈帮忙,想个法子吧。”
萧辰看了看易琼的手臂说道。
“若老朽说静养百日,英雄能否答应呢?”
“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我与那索虏不共戴天,能有机会上阵杀敌,易某求之不得,所以......”
“嗯,既如此,只能另择他法了。”
“我这就开副药方,萧郎,你记得到京都各处药坊寻找,希望在易英雄出发前能凑齐吧!”
“多谢前辈。”
“还有一点,英雄切记!”
“先生请讲。”
易琼低身示意。
“战场之上短兵相接在所难免,但你一定要小心,切莫让手臂负了刀剑伤,若元气被破,恐会留下根结,到那时,即便神仙在世,亦回春乏术了。”
“易琼谨记!”
出了南阁,见萧辰耷拉着脑袋,易琼自知他是在自责,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必挂记,这不是有办法了嘛。”
“话虽这么说,不过大哥负伤在身已成事实,要不是我......”
“无妨,呵呵呵,你且去吧。”
就这样,二人点头作别。
萧辰思来想去,那赌坊的事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一方面是找到了些许线索,再者说易琼因此事受
伤,要是不查出个一二三来,就太亏了。
说话间,来到了中军大院,本想着到紫光堂去,可鬼使神差的却走到了这里。
进了正堂,只见张德继正坐在胡床上吃茶。
“萧辰参见将军。”
“免了,晨茶醒神,过来吃几杯吧。”
“是。”
今天的张将军还挺客气,平时可没见他这样过。
萧辰大口喝了一杯,只觉得这茶味儿茶香似曾相识。
“你可是喝出什么了?”
“哦,我哪里懂这个。”
“就是觉得清香,略有一丝苦涩味道。”
“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竹叶茶吧?”
“嗯,此茶乃七殿下所赠,名唤‘竹叶青’,茶如其名,静雅如春啊。”
萧辰听后以陶杯掩口,略微低下了头。
还竹叶青呢,这不就是去年春天的时候自己帮忙起的名字嘛。
现在还是早春,没到采茶的时候,看来啊,这是暇园里去年的陈茶。
他还当成宝贝了。
“是啊是啊,七殿下乃我朝雅士,隐居清溪竹林,吟诗作赋,饮茶谈笑,如此风骨,我们自然羡慕不来的。”
“嗯,也难怪,你与殿下共事也有段时间了,受殿下熏陶,自然明礼了些。”
张德继还真是快人快语,特别是对萧辰这样的人,毫不避讳对他的评价。
“将军说笑了。”
“我今日来是想问个事情。”
“你且说来。”
“将军还记得鹿鸣堂崔雷之死吗?”
“嗯,记得。”
“最近我托人打听了一番,在北市一个赌坊中找到了些线索,那赌坊的店家很可能见到过唆使崔雷的人。”
“他们威逼利诱,让崔雷投毒害我,又用银钱封其口舌,他兄长在郊外那处宅子就是证据。如此种种,致使崔雷临死时都没能供出他身后的主谋来。”
张德继听后捋了捋胡须。
“既如此,你有何想法?”
“我想......既然找到了线索,我们就应该把那店家带回来审问。可北市由临川王管辖,西州城的王平之肯定不会让我们拿人的。”
“嗯,你所言在理。”
“外城皆由中护军管辖,临川王虽不再任职中护军将军,可他治所就在东府城,王平之亦是其门生,若是贸然行事,定不可取。”
“那么将军的意思是......没人能动的了那个店家了吗?”
只见张德继稍稍撇了下嘴。
“也不是没有办法。”
“还请将军明示。”
“宫中发生疑案,自然由廷尉署查办。”
“你可联络臧廷尉,让他去拿人,臧未真向来铁面无私,故而深得陛下器重,如此,即便六殿下亲自来了,也要让他三分。”
张德继这话很是客观,首先禁军不是干这事儿的署衙,再者即便派人去拿了人,也不见得能抓得回来。而廷尉署到城内捉拿疑犯是名正言顺,又有臧未真那个耿直老哥顶着,此事还真就非他不可了。
“谢将军提醒,我心里有数了。”
“呵,你也不要过于高兴了。”
“怎么?”
“此案乃陛下钦定,既维护了袁淑仪保住了皇族颜面,也留下了你这条小命。”
“若你想翻案重审,先要问问陛下是何态度才是。”
张德继说完,起身便出了大堂。
这算什么事儿,说了等于没说一样。
“对了张将军。”
萧辰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我既然是右军将军了,能带多少兵马啊?”
张德继朝前走了几步,听了这话缓缓的停了下来。
“右军将军,位处九班,于陛下巡幸各处时担护卫之责,可领整编五队,既虎贲、冗从、羽林三军一百人,积射、强弩二军一百五十人。”
“这么多啊!”
萧辰听后笑的合不拢嘴儿。
“我还没说完。”
“陛下既无巡幸,右军将军需值守殿外或由领军将军安排行事,无领兵之权!”
“啊?”
“是......光杆司令啊?”
白高兴了一场,萧辰只得停下了脚步,任由张德继阔步向前走着。
“午后,你来宣武场当值。”
“我又不懂练兵,去那做什么?”
“这是军令!”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看来这右军将军,也不是什么大官了。
勤政堂里,皇帝正和七殿下吃茶对弈。
喜儿在身旁伺候着,别无他人。
“彦达啊,数月不见,棋艺不会荒废了吧。”
“呵呵呵,皇兄还未出手,怎知我会落败呢!”
“呵呵,你啊,本就让了我几枚黑子,即便你棋艺停滞于此,我也难以招架啊。”
“兄长说笑了。”
“兄长行棋不在于胜负,唯取其乐也。”
“我闻右卫柳将军性嗜手谈,兄长于数年前敕令其编纂棋艺书册,想必早已编成了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文畅已编成《棋品》三册,其中内容颇为详细,深得我心啊。”
“说起河东柳氏,乃朝中大族,柳氏叔侄前后侍朝者不下五六人,皆人中龙凤,勇谋兼备。”
“临川王咨议参军、故将军柳文宣,腹有兵法,胸怀良策,彼时乃六哥得力干将。”
“宁蛮校尉、雍州刺史柳庆远,守我雍州故土,为政清廉,百姓颇为爱戴。”
“右卫柳文畅,文武双全,德才具佳,有柳氏一族在朝,皇兄可无忧矣!”
“呵呵呵,彦达此言,亦是为兄心中所想。”
“若满朝文武皆如柳氏叔侄,我南国又何愁不兴呢!”
皇帝说着,手指停在了盛棋子的玉盒之中,沉寂了好一会儿。
“皇兄,恕臣弟直言。”
七殿下直起身子示意。
“你我兄弟二人,彦达有话但讲无妨。”
皇帝举手按了按七殿下的手臂说道。
“如今主上英明,朝中亦不乏贤能之辈,可纵观前史,诸朝诸代皆能善始而难以万年。”
“观我宗族王侯,乃至于子侄后辈,虽有出类拔萃之士,但清心寡欲者实为少数。”
皇帝捏着棋子,盯着棋盘继续聆听着。
“宫中宿卫、朝中青壮、府衙郎官,皆为我等之传承,可如今各个攀附权贵、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实乃府院之恶,对上阿谀奉承,对下居高自傲。”
“倘若听之任之,恐怕......”
皇帝听后皱了皱眉。
“你是说皇族后辈有不臣之心?”
皇帝直起身板儿,毕竟这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
七殿下摇了摇头。
“现在我还不敢妄言,不过如此下去,臣弟实在担心......”
“嗯......”
皇帝捋了捋胡须,沉思了片刻。
“细数皇族子侄,属正德最长。”
“太子统儿、豫章王综儿、文达世子恪儿、恭儿,长沙王世子孝俨,皆年少青春,心性尚无定数,还需假以时日调教才是。”
“至于其他世子,虽已近青壮,然无甚功名可言,回想他们父辈,都是同你我并肩作战兄弟。”
“你我既为叔伯,又如何能无端斥责呢!”
“佛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作为叔伯,我们理应用心教诲,方为上策啊。”
“皇兄所言甚是。”
“这样,我会降一道旨意,让太学和地方学舍施以佛经教化,相信诸子侄儿孙定能以善为首,行孝为先。”
“吾弟觉得如何?”
皇帝的一番话,很显然是对那些子侄小辈下不去手的意思。
当然,仅凭七殿下只言片语,就把皇子子侄给怎么样了也不现实。
既然提醒的目的达到了,七殿下便拱手作罢。
“皇兄仁爱,弟羞愧万分。”
“哎!彦达身为侍中,又为亲王,既为我分担国事,又不忘点化子侄一辈,为官乃国之首要,居府乃慈爱长者也!”
皇帝说着,接过了喜儿递过来的茶杯,吃了一口。
“说到国政,臣弟还有一事要报。”
“你且说来。”
“近日中书省接到北徐州奏报,五州都督萧靖艺任人为亲,刚愎自用,致使战机贻误,损我兵将。此事本由中书徐令和御史孙中丞于昨日朝会进行奏报,但我思量再三,还是将奏表带给皇兄先行过目才为妥当。”
“此事关乎北徐大局,更关乎我皇族颜面。”
七殿下说着,便从宽袖中拿出一本糙纸递了过来。
“臣弟擅自做主,压下了奏表,还请皇兄降罪。”
七殿下低头拱手。
皇帝垂目低眉,接过糙纸后仔细查看着。
奏折上,是萧子昭带头参奏。
建安王、轻车将军萧子明、扬州大中正陆明霞、临川内吏到茂公、扬州治中何敬容跟着署了名。
要说扬州所辖之地出了什么事情,这几个人联名上表也是在意料之中。
但在署名的最后,还跟着给事中陆佐公、骠骑将军、临川王司马康长明和左卫将军昌义之的名字,这就让人费解了。
那陆佐公乃是皇帝祚践前的旧友,到现在二人关系仍旧十分亲密,是皇帝特别器重的一个老臣;至于康长明、昌义之二位将军,也是开国老臣,是皇帝的铁杆儿,怎么如今却加入老六的队伍了!
再说萧靖艺,是长沙王的亲弟弟,也是皇帝的堂弟。虽然皇帝没有下旨,但长沙王一直遵守无召不得入朝的传统,足见他是多么崇古尚礼。与此同时,他在湘州也做了诸多好事,为政清廉,德才兼备,在地方和朝廷里都有盛名,他的弟弟萧靖艺颇受影响,对朝廷的忠心是没得说。
如今一方忠良的王公竟然被临川王那边以压倒性优势联名参奏,为了北徐大局,皇帝不得不慎之又慎了。
而七殿下说降罪是客套话,过也侧面证明了他遇事沉着冷静、以皇帝为尊的忠君思想是一而贯之的。
皇帝思虑良久,半晌无话。
正是:
仍忆雍州义兵聚,昔日昏主汗衰颜。
天下屈指做手谈,宗族相妒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