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回想起这场冲突，陈境仍然感到恍惚。
当时，她那一巴掌，不仅打懵了路云杰，把在场所有人都打懵了。
林嘉享也愣了两秒，但很快回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护住——
他怕路云杰反击。
后来，警察来了，所有人去了公安局。
被问询、做笔录，由警察进行调解。双方协商，达成和解，不作处罚。医药费方面，自行负责，KtV这边的损失，两边各承担一半。
被问到冲突原因的时候，余江川指着对方中的两人，说：“我在洗手间跟他俩发生了点儿口角，气不过，去他们包厢找他们理论，结果又是话不投机，发生了肢体冲突。”
见警察看着他，他赶忙啊了一声，补充：“警察叔叔，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的话，您可以找KtV那边儿调监控！”
警察转向路云杰：“是这样吗？”
路云杰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对。”
陈境能看出来，他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顺着余江川的话说，目的很简单——
他想赶紧离开，不想在警察面前多待一分钟。
至于为什么，她觉得原因有二。
第一，他身上背着事儿，见到警察就心虚；第二，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尤其是不希望传到路博风耳朵里。
当然，陈境自己也不想把事情搞复杂，尤其……是林嘉享还不知道那些与路云杰有关的恶心事。
走出公安局大门，已是第二天凌晨，十几个“打着补丁”的男人站在马路边。
来公安局之前，这群伤员在警察同志的“护送”下，去了趟医院，缝缝补补一番后，才拖着疲惫又破败的身躯来到公安局。
林嘉享的伤不严重，只是一开始流血的时候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大碍。伤口不深，无需缝针，经过清创与上药，就算处理完成。
给他清理伤口的护士很年轻，因为林嘉享对她笑了一下，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还有几名值夜班的小护士扒着门框偷看他，这一幕把陪同的警察都看笑了。
“我说姑娘们，”警察叔叔笑着问，“人小伙子女朋友就跟门口儿坐着呢，你们这样——合适吗？”
其中一名小护士吐了吐舌头：“警察叔叔，我们这夜班上着，怪辛苦的，还不兴看个帅哥啊？”
“是啊，”另一位附和道，“而且……真的太帅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生！”
警察噗嗤一声笑了：“行，那你们可得好好给人处理伤口，别留疤，以免影响颜值。”
这边说着逗趣的话，但此刻，坐在门外长椅上的陈境，心里却泛起一阵难过。
看着诊室里的林嘉享，她感到惭愧，甚至觉得在路云杰这件事情上，自己欺骗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路云杰是个普普通通的KtV客人，以为这场冲突也只是缘于一场因“误会”而生的口角。
她一贯自诩清白正直，心怀坦荡，可实际上，她藏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般的秘密，即使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都不曾向男朋友吐露半点儿。
如果她早点儿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她忽然意识到，她总说人活当下，可在路云杰的事情上，她却一路后悔。
“老婆。”
她一愣，立时抬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林嘉享已经处理完伤口，从诊室走出来。他的脸和脖子都上了药，脖子上的伤口深一些，包了一圈绷带。
小护士跟出来，叮嘱：“这两天别着水，每天勤消毒、换药，保持伤口清洁、干燥。”
“好，”陈境连忙点头，又问，“他这是酒瓶子划的，需要打破伤风针吗？”
“不用，”小护士被她紧张又认真的神色逗笑了，忍不住开玩笑道，“瓶子里不还有酒吗？酒精正好消毒了！”
陈境道过谢，又去观察林嘉享的脸，看着这几道伤口，她只觉得心揪得疼。
“疼吗？”她问。
“不疼，”男孩笑起来，“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警察看着他俩，忍不住调侃：“以后别打架了，伤了咱这漂亮脸蛋儿，不值当的。”
“警察同志，我是拉架的，不是打架的，”林嘉享看了陈境一眼，忙说，“真的一点儿没参与。”
“行行行，”警察了然，笑道，“我看着你俩也像正派孩子，不像喜欢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那种。”
听闻这话，两人对视一眼——
嗯，说得一点儿没毛病。
而“喜欢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那几位，这时也已经处理完了伤口——
打得时候看着挺狠，但不知道是年轻人皮实，还是因为搞运动身体好，总之，都没大碍。
也幸好没大碍。
陈境默默松了口气。
不过，相比余江川他们，路云杰这边的几人伤得重一些，有一位眉骨骨折——被樊寄雨捶的。
路云杰本人眼睛肿了一只，嘴唇和嘴角都裂开了，面部擦伤很多，至于身上有没有其他问题，陈境看不出来，也不想去问。
如果说，一开始，她觉得余江川跟对方动手是自己的错，那这个意识从路云杰抡起酒瓶、砸到林嘉享肩膀上的一刻起，就不复存在了。
看到林嘉享的脸在流血的一刹那，她恨死了路云杰。
甚至可以说，那一刻的恨意，几乎到达了她此生的顶点，相比当年这个人对自己犯下的无耻行径都丝毫不输。
她或许可以忍受对方对她无休止的纠缠，但是绝忍不了他伤林嘉享一根汗毛。
所以，她想也不想，直接上去给了他一巴掌——
一个对暴力深恶痛绝的人，为了自己爱的人动手打了人，且……毫无悔意。
此刻，站在深夜的b市街头，林嘉享跟陈境手拉着手，两米开外站着路云杰，而身后就是公安局。
五月的夜风还是多少带着些凉意，吹过来时，仅着短袖或单衣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瑟缩。
林嘉享的牛仔外套是黑色，酒渍和血迹干涸后，已经看不出来，但白t上染着大片暗红，在凌晨的路灯下格外扎眼。
他右侧脸颊上涂了药膏，脖子上围着绷带，但依旧俊美非凡，没有一丝狼狈之气。
他望着路云杰的眼睛——
这双狭长的眼眸带着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敌意，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他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不能确定时间地点，但一定见过。
他暂且不确定对方的敌意缘何而起，但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并非是因为KtV里那场冲突。
就在他努力回忆究竟何时何地见过此人时，身旁的陈境抱住了他的腰。
“林嘉享，我们回家吧，”女孩仰着脸，“我想回家了。”
他应了一声，低头，笑起来：“好啊。”
他没有再看路云杰，拉着陈境走去余江川等人身旁：“都回家吧，幸亏今天是周末，能给你们一天时间醒酒、养伤。”
“嘉享，你脸没事儿吧？”徐恺明抬手在腮边比划，“当时流不少血呢。”
“没事儿，”林嘉享笑道，“你手机拿出来，照照自己，你比我严重多了。”
“嘉享，今天算我欠你的，记我帐上，日后肯定想着还，”陈韬韬信誓旦旦，大言不惭，“要不是你，我这脑袋——最轻也得缝个五六七八针！”
林嘉享眉毛抬起来：“你以后能把你这暴脾气收收，我就知足了，还帐我不指望，也用不上。”
“哎，不过说真的，自打初中毕业之后，我就没打过架了，”陈韬韬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感慨道，“今天这一架打得吧……哎哟，你别说啊，还挺得劲！”
林嘉享：“……”
徐恺明：“……”
樊寄雨：“……”
陈韬韬：“哈哈哈哈哈，你们没觉得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陈境跟余江川的视线对上，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对方微微摇头，跟她对视两秒，又轻轻点头。
几人分别打车离开。
林嘉享跟陈境并肩坐在后排，女孩抱着他的腰，明亮的大眼睛目光灼灼，盯得他汗毛倒竖。
终于，在快到家的时候，他俩还是没控制住，在车里亲了，而且……有点儿激烈。
以至于支付车钱的时候，司机大叔长了针眼一般，目光闪烁，不停眨眼。
着急忙慌到了家，两人直接在玄关开始脱衣服。可衣服脱到一半，林嘉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肚子不疼了？那个……没来？”
正解他牛仔裤扣子的陈境手下一顿，安静一秒，摇头：“……没有。”
男孩哦了一声，还没等再问什么，女孩褪掉他的裤子，直接跳到了他身上。
他们从门口开始，过渡到客厅，在沙发上结束。
结束后也不分开，就抱在一起接吻，林嘉享这边很快又可以了，于是就着这个动作，直接来了第二次。
过程中，陈境一直在亲他，避开伤口，亲遍整张脸。
他能感受到她的热情，无关欲望，这把火源自内心深处，只与爱相关；他也本能地察觉出她有事，但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在这个经历过混乱的凌晨，他们连续两次都没做措施。
结束后，她不让他出去，于是继续长久地抱在一起，直至破晓之际。
搂着温热柔软的身体，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林嘉享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明天就是五月二十号了。
啊……
那今天，就是他们以男女朋友身份相处的最后一天。
他蓦然感到万分满足，脖子和腮帮子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仿佛瞬间愈合了。
但……
“520”作为一个特殊日期，结婚登记的人应该很多，那……是不是要提前预约啊？
不会……已经来不及了吧？？？
他一下慌张起来，立马要起身找手机：“老婆，你头抬起来一点儿，我拿一下手机……”
女孩压着他：“林嘉享。”
他一愣：“……啊？”
陈境翻过身来，趴到他胸口上，两人面对着面。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啊，好，”对方答应着，脑子里却还想着预约的事，再次试图起身，“我先拿一下手机……”
“可以等会儿再拿吗？”
男孩怔了怔，点头：“哦，行。”他躺回沙发里，手揽着女孩的后背，垂眸看着她，“怎么了？”
他能听出来，她确实有事，而且很重要。既然如此，他愿意放下一切，先听她讲。
陈境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认识路云杰。”
林嘉享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问：“你是说……今天跟余江川他们打架的那个人？”
在公安局做笔录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说自己叫“路云杰”。
陈境嗯了一声，直言：“他是我初中同学。”
男孩没说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大脑里开始自动回放与“路云杰”有关的画面。
他回忆着对方的长相、身材、穿着打扮，以及行为举止，然后——
他蓦地想起了他的眼神。
掐住余江川脖子时，以及用酒瓶砸向陈韬韬时的……眼神。
四散的思绪逐渐集中在对方那双冰冷、精明、狠戾的眼睛上。
啊……
是他？！
难怪觉得眼熟！
他明白过来：“他是你初中毕业照上，站在姜老师后排、同一个位置上的那个男生吗？”
此话一出，愣住的人换作了陈境。
她眼睛瞪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记得？！”
“看照片时注意到了，”林嘉享笑了笑，“他戴着耳钉，发型也不太像平常的初中男生，而且拍照的时候……”他一顿，腮帮子鼓了鼓，“——他没有看镜头。”
他在看——
你。
陈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说话，手臂垫着下巴，安安静静趴在面前雪白的胸膛上，眼眸垂下去，似乎在想事情。
男孩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措辞：“陈境，如果你……唔……”
女孩迅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又叫我‘陈境’了，”她直白道，“你这样叫我，就证明——你在意。”
“我……”
女孩身体抬起来，整个人往上压，挤掉对方胸中的忧虑，凑近了盯住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要说，这件事我必须完完整整告诉你，”她一字一顿，“如果今天不说出来，我就没法安心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