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享一句话把余江川和高潜说懵了。
“不是……恨你？”正在屋里转圈的余江川站住了，叉腰道，“谁会恨……”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先愣住了，猛地转头看向林嘉享。
对方坐在转椅里，手肘支在扶手上，双手交握。微垂的眼睫抬起来，唇角一勾，笑了一下。
这笑容很浅，几乎是余江川与他相识以来，他笑得最淡的一回。可这笑里却好似纳入了多层情绪，有点儿忧郁，有点儿苦恼，可又很是不屑。
高潜面露疑惑，眼珠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你俩干嘛？打哑谜呢？”
可面前这两位弟弟却都没搭腔。
他啧了一声，正想再问，就听林嘉享说：“是不是的，查一查就知道了。”
转椅上的人望向天花板，长长的手臂放松下来，垂落在敞开的双腿间。
余江川走过去，靠坐到桌边，低头看着他：“如果是……”
林嘉享的目光在天花板上停留半晌，缓缓降下。
“如果是，那就是他主动给我机会，让我借着这件事儿，用法律手段，新账旧账，好好跟他清算一笔。”
天生浪人，善驭大浪，几盆脏水，顶多湿个鞋底。
倒是你，路少，他默默想，常在河边走，这鞋——你早晚要湿。
……
早上，陈境怀着平常心走进科技环保所。
她笑着跟同事打招呼，坐到工位上。
手机里有朱乔的消息，对方看到了热搜，询问她和林嘉享的状况。
【我们很好，学姐，别担心。】
【需要帮忙就说话，我这边有好几个同学在律所上班，有处理娱乐圈官司的经验。】
读完这句话，陈境很感慨——
与她预想中一致，但凡对林嘉享有一丁点儿了解，都不会怀疑他的人品。
【好的，需要帮忙我告诉你。】
退出微信，刚好瞥见黄底大眼的App图标，她盯着看了两秒，点开。
热搜一栏已没有与林嘉享相关词条挂在上面，她手指停在底部“消息”上，两秒后，轻轻点了一下。
未读评论与留言依旧很多，她指尖滑动，只做简单浏览，没有细看，很快关闭。
嗯……
纵使已经做足思想准备，但看到这些……依旧还是……
她叹了口气，调出电脑里昨天没做完的水样检测报告，很快投入到工作之中。
一上午，她与同事领导间的沟通交流一切如常，没人谈论、更没人问起早上热搜的事。
但她知道，此事不可能无人知晓。
就像刚刚，白欣已经偷看她好几回了。
虽然她信誓旦旦地跟林嘉享讲，她们所的人不爱在微博吃瓜，但热搜撤得再快，一桩流量女星的桃色新闻，想要叶落无声、雁过无痕，恐怕办不到。
对于白欣忧心忡忡的目光，一开始，她装作不知，埋首报告，但午休前，当对方第十次偷看她时，她决定率先摊牌。
“欣欣，你有话就说，有问题就问，”她身子转过去，“我承受得住。”
“……啊？”对方一愣，下意识否认，“没有！我……没什么……想问的……”
她声音渐弱，神情也小心翼翼。
陈境心中叹气，但嘴上毫不含糊：“一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跟你说说那件事。”
白欣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还是被她此刻的直白惊撼了。
在对方坦然的注视下，她张了张嘴，终于：“哦，好呀……”
两人打完饭，端着盘子在食堂找座，刚好遇上几名其他部门的女同事。
“来这边儿！”对方招呼。
入座后，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如常。但陈境还是本能觉察到，今时不同以往。
虽然在座都是90、95、00后高知女性，但学历再高、学识再广，私底下也不过是一群年轻姑娘，凑到一起通常聊的无非也是热门影视剧、综艺、网络爆梗、国内外趣闻，以及……名人八卦。
可今天大家的话题不是围绕所里工作，就是环保部门新消息，干干巴巴，没一点儿日常情趣。
陈境了然——
她们也都知道热搜上的事，而且互相打过预防针，约好不提，怕刺激到她。
也对，这几名同事不仅参与了年会第二天酒店大堂里那场“热情盘问”，还知道林嘉享参加《巅峰之上》的事，也有人特意为此看了节目。
上上周首播，一位同事看过节目后，第二天上班见到陈境，还感叹：“你老公情商真高，跟谁说话都大大方方，还一直笑着。”
“而且那脸也绝了，怎么那么上镜！”另一位应和道，“站那儿自成焦点，我要是孟玥我也投票！”
“没毛病啊，高情商大帅哥谁不喜欢？肯定招人待见！”
“实话，孟玥新剧那男主角都没他帅！”
……
当时，提到孟玥对林嘉享的赏识，大家一听一笑，没人当回事，结果今天就“东窗事发”了。
那天打趣提到孟玥的同事，此刻就坐在陈境对面，低着头，尴尬到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其他几人表面无恙，但明显也都在回避“微博”、“明星”、“热播剧”，甚至“综艺”等字眼。
陈境知道，她们这样做是顾及她的情绪，怕戳中她的烦心事。
她感激对方的周全与体贴，但仍旧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经历过许许多多烂事，也尝试过息事宁人，但结果并不理想。
所以，今时今日，与其龟缩，她选择直面。
尤其林嘉享没做错任何事，她又缘何要为此羞耻？
“微博上那个事，你们不用在意，”见几人一脸吃惊，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她坦然道，“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能做的就是坚守本心、做好自己，其他的……”她安慰似的笑笑，“都是浮云。”
她开诚布公的态度换来了大片支持与怜惜，而且与她预想中一致，在她没开口前，几位同事就都已自动将此事划归为“假”，根本没人质疑林嘉享的为人。
“我看到都惊了，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编出这种玩意儿！”
“参加个节目，还引来一场无妄之灾，真是好无语……”
“没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止于智者！”
……
那一刻，陈境心中充满感激，也确实有被安慰到。
这是个社会相对稳定的时代，很多人没了温饱之忧，就开始重欲。欲望得不到满足，或者过于满足，都容易让人发疯。尤其在网络世界，几乎成了人类发疯的前沿阵地。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相信，能成熟理性看待事情的人很多，他们有自己的思考与判断，不容易被有心之人左右。
“如果这事是针对你老公的，那这造谣的是真敢啊！”一位同事说，“竟然把流量女星扯进去，不知道是想靠被起诉出名呢，还是想获罪蹲班房体验生活！”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白欣抓住陈境的胳膊，坚定道，“敢坏白雪公主名声，把这个恶毒后妈抓起来，付出血的代价！”
白雪公主……
恶毒后妈……
陈境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
原来在大家眼里，她老公真是“白雪公主”啊！
饭后，她没跟白欣一起回办公室，而是走去环保所大楼后的运动场，坐在树下，跟林嘉享通电话。
“单位那边没事儿吧？”
“没有，跟平时一样，”她没多说，只是问，“你那儿呢？麻烦大吗？”
“还行。”
林嘉享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睫毛垂着，看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热搜下去了，但脏水一时很难清理干净，我那账号你最近别登了，交给余江川处理。”
陈境想了想，问：“要不把评论关上？”
怕你看得心烦。
“不关，”林嘉享斩钉截铁道，“关了显得我心虚一样。”他抬手拨弄着咖啡杯的接缝，“不仅不关，我还一条都不删，全留着，”他停顿一秒，哼笑道，“——都是证据。”
对面静了静，问：“微博不用我管了，我还能干点儿什么？”
“不用，你就好好上班，保持好心情，别被这些破事儿影响工作。”
“我没有，”陈境如实道，“上午写了一份报告，把一天的活儿都干完了，效率可高了。”
“哈哈，”男孩发自内心笑了两声，“那就好。今天要是没顾上你，别生我气。”
“当然不会。”
“嗯，照顾好自己，别的事儿我来搞定。”
……
拜“热搜事件”所赐，林嘉享的手机从没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他一上午都在接打电话，微信群里也消息不断过——
除了公关公司的、孟玥团队的、法律事务所的，还有一些娱乐新闻媒体与营销号也跑来联系他，当然，还有《巅峰之上》节目组。
这件事挂在热搜上的时间很短，没成气候，但影响是多维度的，波及范围很广。
林雨滨介绍了“半树人”长期以来合作的公关公司与律师团队，两边各派了人马到俱乐部跟林嘉享面谈。他们还留下来，陪林嘉享和余江川一起，与孟玥团队、以及《巅峰之上》节目组开了一次线上会议。
会议中，三方达成协议，除却那些网络澄清的基本操作，还要把造谣之人揪出来，追究到底。
挂断后，余江川把林嘉享拉到另一间会议室，关上门，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怅然。
“明天的录制，还有后面那些比赛……你确定还要去吗？”他说，“如果你怕跟孟玥再有牵扯，想退赛，我完全理解，也绝对支持。”
他说这话时，林嘉享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律师给的告黑流程。
“不，我不退赛，”他站在阳光下，肩膀舒展，脊背挺直，“越是这样我越要去。”
余江川皱眉：“你别……”逞强。
林嘉享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不仅要去，我还要赢。”
他原本的目标是展现能力，对于最终名次并不奢求。但自从想到本次事件可能与路云杰有关之后，他胜负欲骤增，并在三方会议结束后，到达了顶峰。
“what does not kill me，makes me stronger”——
这句话于他，不再是一句鸡汤，而是今时今日，“热搜事件”教给他的真理。
“那明天我跟你去d市？”
“不用，你不能走，俱乐部需要你，”他摇头，坦言，“我们不能被这一件事影响其他工作进度，不然就正中他下怀了。”
“可是……”
“余江川，你听我说，”他抬手制止，“如果我作为俱乐部主理人，连自己的麻烦事儿都应付不了，我还能干什么？”
“……”
余小爷抱胸看着他，咬着腮帮子上的肉，安安静静。
“我要保护我老婆，也要保护俱乐部，”他转过身，靠在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玻璃上，“这不光是我自己的事业，也是你们的。”
……
跟林嘉享通话后，陈境在树下的长椅上独自坐了一会儿。期间，她想了很多事，也做了些事。
午休结束前，她回到办公室，找部门主任请假。
十分钟后，她一个人走出环保所大门，沿着马路边，一路走到公交站台。
站台上，智星手机的灯箱广告还在，但画报前段时间换了新版，风格有变——
穿着黑色亮面冲锋衣的林嘉享，手臂高举过头，横握着手机。
好巧不巧，他身后的背景正是梵高的《星月夜》，而手机屏幕上也是一张星空图。
新广告色调冷暗，还是俯拍视角，模特衣着也极具未来感。可男孩脸上带着她最熟悉的笑，清澈的小鹿眼也亮得像星星。
陈境驻足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加快脚步往地铁站走。
她要保护他的笑容，要让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永远做一颗闪耀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