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羽苍盯着面前的空气,良久,重重叹了一声。
“小仙姑你怎的下床了?医仙说了你要静养,你莫乱走动。”羽苍望着正从榻上起身的洬雨劝道,旋即,他看着洬雨一身染血的衣衫,眉头微皱,对一旁候着的小仙婢道:“琳琅苑还未将小仙姑的衣衫送来吗?”
小仙婢道:“回灵君,还未送来。”
羽苍蹙眉,沉思一小会儿后,“你找个脚步快的速去琳琅苑拿。都多久了,他们莫非忘了不成?”
“喏。”小仙婢应声出去了。
羽苍又看向洬雨,正巧看见洬雨微垂了脑袋,往她自己身上瞧去,然后她似是愣了,动作一滞。
她眼上缚着纱绢,看不见。
羽苍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小仙姑,要不,让她们先扶你去榴溪?你、你这衣衫上的血迹都快干了,再等下去,你想要把这衣衫从身上脱下来,可够你受的。”
被天雷击中的地方,裂了的衣衫浸着血液贴在伤口上。若等这血液凝固后再换衣服,那不就等于把全身的伤口都扯一遍吗。
羽苍没少打架,自然没少受伤,尽管次数不多也清楚地记得,那种将衣衫从带血的皮肉间扯出时的感受,真的能疼到头皮发麻。
洬雨明白羽苍的意思,苍白的唇轻轻一抿,点了点头。她方才起身原就是想去榴溪的。
羽苍见状,便示意一旁的小仙婢去扶洬雨。
白皙的手指覆上一旁的手腕,洬雨道:“你给我的,是固元露?”
走到木几旁的羽苍拿起一个杯子,朝洬雨抬了一眼,“嗯。”
洬雨默了一瞬,又问:“青华帝君和南泽上仙,是你请去太枢殿的?”
羽苍咽下口中的茶,落杯后笑着道:“自然是我请的。”顿了顿,他在唇齿间抽吸一下,接着道:“南泽上仙不算是。”
“当时,我是求了帝君,但帝君说你闯的祸不轻,称他老人家没那么大的面子。然后,帝君去了趟太清境,等我知道时,帝君和南泽上仙已在太枢殿。”说着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委实有些渴,方才吃糕吃得有点多。
“多谢。”
羽苍递到唇边的玉杯一顿,侧首看向洬雨。
站着的女仙身姿端直,苍白的唇轻抿。饶是看不见那双眸子,一身的清冷淡漠仍是没减半分。
和初见时一样。
不知为何,羽苍忽然就想到,他和这位司典仙其实是不熟的。
大概,将来也不可能相熟。
羽苍丹唇轻勾,看了眼洬雨腰间的栗黄色玉珩,道:“没什么,本就是为了还小仙姑赠药相护的恩情。你还是快去榴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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洬雨被安置的地方是青华宫的楠榴院。
楠榴院是小半仙羽苍的。
这院子很宽阔,院中只有一座正屋,一座偏室和一处三重八角亭,皆是用虖勺山所出的楠树修建。院中四处遍植枫树,枝繁叶茂有如山火。院中东边有一颗高约二丈的石榴树,树下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名曰榴溪,源自上清境的三生海,灵气充沛,是众仙盼也盼不来的修行和疗伤的佳地。
洬雨在榴溪疗伤半月后,她一身的伤便彻彻底底的好了。敷眼的膏药用尽后,医仙又拿了几罐新的膏药,次次不同,期间又给她施了两次针,虽然眼眸时不时还会有浅淡的痛感和磨沙感,无法视物,但半月下来,也算适应了。
是日,洬雨依旧在仙婢的扶携下来到榴溪。她在仙婢离去后退了衣衫,趟进溪中较深的地方。
算上今日,她已经在青华宫待了一月,明日是她受雷霆之刑的日子。
这一个月,她一边养伤,一边打坐修行,一边琢磨明日的玄省行刑。
自她来楠榴院的第二日起,每日午时飞琼都会来这里看她,有时帮她敷药,有时陪她说会儿话,有时陪她吃些果脯酥酪,待上大约一个时辰便又回萃芳庭处理宫务。还有两月就是天后的诞辰,这段时间,整个萃芳庭的十宫仙神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昨日,飞琼说萃芳庭今日会来几位飞升的新神。按规矩,她要和萃芳庭其余九宫的掌事伶仙一起受拜。因此,今日要到午后才能来这儿。
除了飞琼和医仙,这一个月,洬雨在楠榴院没见到过别的宫的仙神。而羽苍,除了每日辰初戌末,洬雨同样没见到他。待在这偌大静谧的楠榴院,倒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子。
不过,亦合她的心意。她本就喜欢安静。
地阔人稀的院中,除了清溪流淌和风吹叶动的声音,安静的紧。
然而,有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份持续良久的安静。
淅淅索索的摩擦声飘进耳中,似是有物体在枫林间穿进穿出,由远及近,朝着榴溪而来。
洬雨迅速拿过放在溪边更换的衣衫起身披上,跃出榴溪。
她双脚刚落地,就在一阵物体跌落树间的声响后,听到‘砰’的一声。同时,地上传出一声闷哼。
洬雨还未辨清地上是谁,紧接着又是一阵声响,有物体蹿出树间,并发出一阵‘咝咝’声。
地上的骂了一声,道:“好个老臭虫,有点、有点本事,若非……”
“是你。”洬雨总算听出来地上躺着的是小半仙羽苍。
抓着心口,因为疼痛而面容有些扭曲的羽苍一愣,一抬头,便看见站在远处斜前方,赤着脚,一身白衣,白绢缚眼的洬雨。
羽苍似是忘了洬雨在他院子里,愣了一瞬后忙道:“小仙姑你当心些。你身前一丈外是鯈?,这、这老臭虫……”
蓦的,一股劲风袭来,正尝试着站起来的羽苍,他口中还未说完的话梗上喉间。他匆忙转首,只见一片白色掠过面前,伴着衣衫被撕裂的声响,一张红而不艳、恰若桃花的红唇贴近眼前。刹时,天地间只剩驰过的风声。
被洬雨忽然拥住掠过地面的少年半仙,这一刻彻底呆愣。赤红的瞳孔像被施了术法一般,愣愣地盯着眼前微侧的半张面容。
半晌,羽苍只觉发疼的心口似落进了一物,像夜里的金针落上玉几,不重,但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