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女儿,在老妈多年老友的鼎力相助下,踏入了沈阳市铁路中学,开启了她的借读之旅。这所学校,不仅是沈阳教育界的翘楚,更以其卓越的升学率和一应俱全的现代化教学设施,在家长与学生间口耳相传。与32中相比,它或许稍显低调,但相较于我所在的23中,那里简直就是一片可以自由翱翔的蓝天,没有令人窒息的学习压力,也没有堆积如山的课外辅导和试卷。学生们在这里享受着规律的作息,每天按时上下学,更有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和社会实践,让人心羡慕,我亦不例外。
然而,月中的一次考试成绩揭晓,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我们两人截然不同的学习状态。表妹的各科成绩加起来,竟不及我单科成绩的零头,这巨大的反差让我既惊讶又困惑。每当老妈问及此事,表妹总是以两地教学内容差异为由,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还在适应中。老妈听后,总是叮嘱我,有空时多帮表妹补习一下,而我心中却暗自嘀咕:虽然各地教材或有不同,但知识体系的内核与进度理应相差无几,何以差距如此悬殊?
与其说是关心,更不如说是好奇,我决定亲自去表妹的校园,一探究竟。我想走进她的日常,看看是否真的如她所说,是环境的不同造成了学习上的障碍。
这天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校园外的街道上,很美。我悄悄拽住许革的衣袖,低声恳求他陪我执行这场突如其来的“侦探行动”。许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他还是点头应允了。我们两人,一辆自行车紧跟另一辆,朝着表妹所在的学校缓缓前行。
路上,我试图想象表妹在学校的日常,反复在心中演练着即将上演的对话场景,每一个问题都力求精准而不失礼貌,每一个表情都试图显得自然而不露痕迹。
踏入表妹的学校,穿过熙熙攘攘的学生群,我的目光被一幕惊人的画面紧紧锁住——表妹,那个在全家面前文静乖巧的女孩,此刻却与一群装扮前卫、举止不羁的男生围坐在校园后门的小卖店前,谈笑风生间透露着不输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放纵。表妹手中的香烟与她稚嫩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一刻,我的心崩塌了。
正当我愣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时,表妹身边的男生以一个近乎挑衅的姿态靠近,他的动作非常亲密,言语间带着几分玩味。表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那并非羞涩,而是应该叫娇羞吗?紧接男生轻佻地将烟圈吐入表妹口中,两人的嘴唇在不经意间触碰,那一刻的亲昵,彻底击碎了我对她所有的固有印象。
我的呵斥声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突兀,但表妹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惊讶,只是微笑着向我挥手,那笑容是我看不懂的。这究竟是我那纯真表妹的蜕变?还是我一直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你过来!”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表妹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浓重地不情愿,每一步都像是拖着沉重的铅块。她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那双曾经闪烁着纯真光芒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叛逆的浓雾。
“干什么?”她慵懒地拽了拽滑落至肩后的校服领口,那件本应整洁的校服此刻却皱巴巴的,仿佛是她内心混乱状态的外化。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与在姥姥家时那个乖巧懂事的形象判若两人,让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我的表妹。
“干什么?应该是我问你,你在干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内心的怒火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难以遏制。我注意到她手里紧握的烟头还在闪烁着微弱而危险的光芒,那一幕,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我没干什么啊,你来找我什么事儿?”表妹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她刻意将话题引向我此行的目的,试图用无辜的姿态掩盖她的秘密。“我这不是午休吗?没看见啊?”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抽烟、与不良少年厮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
“没事啊,那你就回去吧,别总来这儿找我,监视我啊?”然而,表妹的话语挑衅,则是刺激了旁边的男生。他站起身来,身材高大而魁梧,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小觑的狠厉。他走到表妹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腰间,甚至轻抚过她的臀部,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与侮辱。
“这是谁呀?不介绍一下嘛?”男生的话语中带着轻佻与戏谑,他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剥光一般,让我感到极度的不适与恶心。我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理智。
表妹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哦,这不就是我那品学兼优的姐姐嘛。”不屑与嘲讽的语气,宣告着我的优秀在她的眼中是一文不值的,甚至是一种罪过。
“他是谁?你每天都在学校干嘛呀?怪不得你的成绩那么差!”我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来,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爆发了。表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推了我一把,大声吼道:“你少在我这儿装,你不就是学习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啊,就是个只会学习的臭傻子!”
面对表妹的咆哮,我却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失望、无奈、也只剩这些了吧。我身后的许革见状,眉头紧锁,显然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场景。他大步向前,准备为我出头,但我却伸手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表妹拉着那个男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的背影在小巷尽头渐渐模糊。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转身对许革说:“走吧。”这两个字从嗓子眼憋出,却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回去的路上,我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似乎与地面摩擦出愤怒的火花。许革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也只能静静地走在我的身侧,偶尔投来关切的目光,想必他也很无奈吧。午后的阳光虽明媚,却似乎无法穿透我内心的寒冷,身体的不适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我倍感煎熬。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铃声响起,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向老师坦白——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中午未进一粒米,胃中空空如也,身体因此也变得异常敏感,每一寸肌肤都似乎能感受到外界的寒意,冷汗不自觉地渗出,额头冰冷而湿润。恶心感一阵阵翻涌,伴随着轻微的眩晕,让我几乎站不稳脚跟。
体育老师,那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大男孩,脸上总是洋溢着温暖的笑容。面对我的请求,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爽快地批准了我的请假。
我独自坐在篮球场的一角,篮球架的影子将我紧紧包裹,铁框的冰冷透过衣衫,与我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放中午前往表妹学校的画面,那些对话、那些表情、那些细节,如同电影胶片般一帧帧闪过,既真实又虚幻,让我恍若置身于一场精心编排的电影之中,经历着不属于我的喜怒哀乐。
四月的风,带着初春未尽的寒意,硬朗地穿透了我单薄的衣衫,每一阵掠过都像是在肌肤上刻下一道道无形的痕迹,让我浑身不自在。汗水与凉意交织,形成一阵阵刺骨的凉汗,随后是止不住的颤抖,仿佛连空气都在嘲笑我的脆弱。就在这时,一股腹痛猛然袭来,几乎要将我的小腹整个撕裂,我紧咬牙关,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试图以此缓解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楚。
体育老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快步走来,关切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温暖。“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快回教室吧,别在这儿吹风了。”我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点了点头,强忍着剧痛,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端,虚浮而无力。
然而,就在我即将逃离这尴尬与疼痛交织的瞬间时,身后爆发出一阵近乎嚣张的笑声,无情地划破了我本已脆弱的心理防线。
“你们看她的裤子啊!”
“天哪,怎么会这么脏?”
“这简直……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是不是女生啊”
“好恶心啊”每一句刺耳的话语都像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着我。
我惊愕地停下脚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下意识地,我低下头,目光顺着裤腿滑落,只见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已经从裤裆蔓延开来,如同盛开的彼岸花,宣告着一个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公之于众。大姨妈,这个本该是女性私密而自然的生理现象,此刻却以一种最尴尬的方式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我愣住了,懊悔与羞耻交织在一起,让我不知所措。
“喊什么,喊什么!”
“你快去处理一下”,体育老师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如重锤般在我背后响起,每一字都敲打着我的自尊,让我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羞愧之情如潮水般涌来,完全将我淹没。他的话语中,那股不加掩饰的嫌弃、厌恶与恶心,让整个操场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我僵硬地站立,动弹不得,冷汗如细流般从额头滑落,沿着脸颊、颈项,直至渗透进每一寸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如同刚从冰冷的湖水中捞出,寒意刺骨。
“赶紧走啦!”一声声催促划破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脏死了!”身后的同学们纷纷附和,吼叫声中夹杂着怒骂,仿佛我成了世间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们欲将我驱逐出境,隔绝于这个世界之外。我成了他们眼中的瘟疫,是携带死亡气息的病毒,每一句咒骂都试图将我碾碎,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抹除。
我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面孔,它们一直对我紧闭心门,从未流露过半分善意。此刻,这些脸庞在扭曲中更显丑陋,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令人心生厌恶,恶心欲呕。我紧咬牙关,内心涌动着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些声音全部抹掉,也要让这些人统统消失。然而,我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锁住,除了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和因愤怒而膨胀欲裂的头脑,我找不到一丝反抗的力量。
“走,跟我走。”正当我怒视身后那群人,欲图反击之际,一个身影将我拉住。许革,他迅速地褪下自己的运动服,正为我系于腰间。我拼尽全力想要推开许革的手,而他的力量却让我无法挣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因为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偶,被人们随意摆弄和嘲笑。难道我的笑话还不够多吗?难道我还缺少今天这些人的嘲讽和羞辱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感到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得粉碎。我想要大声呼喊,告诉他们我不是好欺负的,但我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而许革却坚定地挡在了我的身前,用他宽阔的身躯为我挡住了那些恶意的目光。
“听话,我陪你。”许革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看似轻柔地扶着我,实则是将我整个人如小鸡般托起,向前拉拽着。我那平日里如钢铁般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也许是只想如鸵鸟般逃离这里,也许是不愿再做任何反抗,或许是觉得自己已无颜再待下去,总之我如同提线木偶般,顺着许革的方向,迈出了那瘫软的一步。
身后的嘲笑,如恶鬼的尖叫般一直没有停息,可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战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甚至连呼吸都被剥夺。后续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是许革找来了班主任,帮我换掉了一身狼狈的衣服,带我到医务室一直休息到放学。至于怎么回家的,我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在那个被“打架”、“闹意见”与“不和谐”轻描淡写地掩盖了所有复杂情感与微妙冲突的九十年代初期,校园与社会对于“霸凌”这一概念的认知尚处于混沌未开的状态。学校,这本应是知识与梦想启航的殿堂,却悄然成为了某些隐秘伤痕滋长的温床。家长与老师们,往往以成绩为唯一标尺,衡量着学生的价值,而对于那些心灵上的创伤与挣扎,则选择了视而不见或简单化处理,仿佛少年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忽略了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灰色地带。
我的故事,便是这灰色地带中的一抹暗影。从那天起,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反复播放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场景,它们如同锋利的刀片,一遍遍切割着我的神经,充斥着我的每一个梦境,冷汗涔涔。这种恐惧,不仅仅局限于面对霸凌者的那一刻,而是渗透进了我的全部日常。紧张时,我的心跳如鼓,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需要那一丝丝疼痛,来缓解内心的煎熬。有时候,我会突然感到浑身发痒,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身上爬行。这种感觉让我无法忍受,必须一遍遍地用力抓挠每一寸肌肤,直到皮肤变得通红,才稍微缓解了一些痒感。但这种放松只是短暂的,很快又会被新的瘙痒所取代。更或是冲进浴室,用热热的水冲洗着身体,是将热水渗进每一个毛孔,穿上宽松舒适的衣服,走出浴室,用来摆脱那种紧张和焦虑的情绪。
至于身体的反应,更是让我苦不堪言。生理期的到来,本应是女性生命中自然且需要被温柔以待的时刻,却成了我另一个恐惧的源泉。我选择了最厚重的姨妈巾,层层包裹,每一小时必须去一次厕所,才能让自己的心灵得以片刻的安宁。然而,即便如此,那种如影随形的紧张感依旧如影随形,让我在整个月经期间都无法真正放松,夜晚的睡眠更是成了一种奢侈,恐惧与焦虑将我紧紧束缚。
我知道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向深渊,对生活的绝望。
然而,那时的我,并未能认识到自己正经历的是何种疾病——抑郁症,这个在现代社会已逐渐被正视,但在那个年代仍是被误解和忽视的心理健康问题。我的痛苦、焦虑、恐惧,以及那些看似无端的生理反应,其实都是抑郁症的征兆,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我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回望那段岁月,每一个在霸凌阴影下颤抖的灵魂,都值得被看见、被听见、被治愈。如今的我,在经历从黑洞的挣扎后,也学会了,无论外界如何喧嚣,都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寻求帮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束光,能够穿透云层,照亮我们的世界。而那时,我的那道光就是许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