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野外,白雪茫茫。
一位相貌威仪的中年男子,身穿縗衣,披麻戴孝,站在在皑皑的白雪高原上,身后将士,肃然而立。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总督天下兵马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卢象升父丧未满,他是带丧领军。
眼前是被建奴蹂躏过的土地,身后是断粮多日的将士,四周是建奴的千军万马。
此情此景卢象升感叹良久,巨鹿乃畿南之地,自己在畿南的顺德、广平、大名主政多年,这里一草一木自己都万分熟悉。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天下赫赫有名的天雄军,就是在畿南组建,天雄军将士就是畿南的子弟兵,他们每一个人热爱这片土地,爱的和自己一样深沉。
自己虽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然而事事为人掣肘,天下勤王兵马也是多做壁上观,真正能指挥动的不过是自己嫡系和宣大三镇人马,总数不及两万。
这不及两万的人马,半途又被分兵,后来连大同总兵王朴也跟着借故离开。
一路且战且行,到巨鹿的时候只不过剩下杨国柱和虎大威两总兵,残兵五千而已,早已断粮多日,是真正的残军乏旅。
将士们已饮冰七日,但无一人有叛心,卢象升深感欣慰。
为了军需粮草自己也是操碎了心,多方呼吁多方请求,但是始终无人所动,见到将士们饿着肚子杀敌,自己心那个心疼了。
他与将士素来同甘共苦,早已发出话来:“粮草一日未到,本督师一日不食。”
他也的确做到了,始终信守着自己的诺言。
“报督帅,辕门外畿南父老负粮前来,请求拜见督帅。”
卢象升正在遐想之际,突然一骑飞奔而至,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下而报。
“快,大家都随我去见见。”
卢象升主政畿南多年,早已和畿南百姓结下了深挚的感情,见到畿南父老,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尤其是听到他们还是负粮前来,这着实让自己感动万分。
“卢府君……”
见到卢象升的身影,畿南父老热泪盈眶,卢象升现在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官职早已不是昔日主政畿南的官职所能媲美。
明朝知府才被叫做府君,此时叫卢象升“府君”,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
但是这一声“卢府君”,在卢象升的心中比叫什么还亲切,望着辕门外扶老携幼的畿南父老,卢象升热泪盈眶。
“府君,我们给你送粮食来了。”一个老白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背着一斗米,由他孙儿搀扶,微微颤颤的向卢象升走来,身后还跟着几百个背负粮食而来的父老。
此刻军中缺粮,将士们断炊数日,见到粮食,卢象升心中大喜,忙亲手从老翁手中接过粮食,递给身边的家仆顾显,顾显颇为尽忠尽职,巨鹿之战,卢象升战死之时也跟着殉死。
“老爷您看?”顾显打开口袋,递到卢象升的眼前,袋内竟然装的都是小米。
而今天下动乱,天灾人祸不休,外有建奴掳掠,内有流寇抢夺,畿南百姓多是食不果腹,有粗粮都是奢望,哪来的小米。
卢象升当即想到畿南百姓有在床头藏粟米的习俗,这些粟米他们看的无比宝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拿出,故而将它们藏在床头,这种和自己极近的地方。
卢象升当即拿过那袋小米递到了老翁手上:“这米建斗万不能收。”
“府君,将士们已断粮数日,没有粮食万万不行啊!这皆是我畿南父老的一点心意,还请府君成全。”
说完老翁情真意切的直接跪在了卢象升跟前,身后几百畿南父老也跟着齐刷刷的跪在雪地里。
“父老们快起,建斗才微德薄,如何消瘦的起。”卢象升赶紧上前,将眼前的老翁扶起,孰料那老翁倔强万分:“府君,我们的粮食您不收,大家伙就绝对不起来。”
“对,卢府君不收我们的粮食话,我们绝对不起来。”
“对,绝对不起来……”
众人斩钉截铁的纷纷附和,卢象升感动着泪染长襟。
“雪地湿寒,大大速速快起。”
“府君,不收我们的粮食,我们绝对不起。”
“罢了,罢了,你们的粮食建斗我收下了,乡亲们快快起来。”卢象升亲自搀扶几次,却无一人愿起,卢象升实在拗不过,只得不情愿的松口。
“乡亲们情厚,建斗无以为报,请受建斗一拜。”
畿南父老,听到卢象升终于答应要收下他们的粮食,个个喜笑颜开,正要听从卢象升吩咐起来时,卢象升忽然直接拜倒在他们的面前,拜服在地,身后无数的士兵也跟着齐齐下跪,整齐划一的步伐,就像一座大山瞬间崩塌一般。
“卢府君,请快快请起。”
畿南父老,一时不知所措,卢象升则情真意切的带领全军将士深情三拜。
之后才在父老们的搀扶下缓缓而起。
“府君,老汉知道你总督天下兵马,必是操劳万分,老汉没别的东西,这升枣权当给府君补补身子。”
卢象升起来后,又一个老汉从人群中微微颤颤的走了过来,从怀中慢慢的掏出了一升干枣,这升枣被这老汉用三层破布精心的层层包裹,看得出在老汉心中的珍贵。
“这可如何使得!”卢象升连忙推却。
“卢府君不要推脱,不然老汉这把老骨头又要跪在你面前了。”老汉见卢象升不愿接,当即作势就要再次下跪,卢象升顿时慌了,忙亲手从老汉手中接过这一升干枣。
忽然一个头戴儒巾的老者上前说道:“府君,今天下汹汹已有十载,府君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然而奸臣在内,府君孤忠却受嫉妒,三军将士刚接到出关的命令,却已有西归的想法,现在露宿荒郊野地,连肚子都吃不饱,将士们难免会消极鼓躁,大同总兵王朴不是已经做了个样子吗?”
“若府君能听从我们的意见,现在就移军到广平、顺德两城去,在此召集义师,三郡子弟听说是府君您来,必然开心,以前若不是因为府君您,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于贼兵手里,现在若不是你,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于兵乱了,所以能同心协力,只要有府君的号召,愿意带粮来随的人可有十万,总比府君在此孤立无援,站这儿等死的强。”
卢象升感叹良久,泪流满面的道:“感谢父老们的好意,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起兵以来数十百次大战都未尝大败,现在只给了我五千疲卒,大敌就在西面,而东部的援师已经被隔绝,诸事又多为朝中掣肘,现在粮食吃完了,力气也使干了,死只不过是旦夕之间而已,我还是不要在白白的连累父老乡亲们了。”
“卢府君”
闻卢象升以报必死之心,畿南父老大恸,纷纷掩面啼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