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变黑之前,段虎掐着时间趁季春花跟孙巧云在唠嗑的工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叼着烟出了一趟家门。
再回来的时候,吊儿郎当地哼哼小曲儿,左右两边的裤兜贼鼓。
他侧耳听见婆媳二人还在正屋唠得热闹,愉悦地挑挑眉峰,回了后院。
段虎很快就把钱藏好,寻思等明儿个带走,到县城去银行存了。
这么老些钱指定是不能搁家里。
要是被肥婆瞅见,保不齐就得露馅儿。
可不能这么早就露馅儿。
段虎舌尖抵住上牙膛,无声眯起凶戾眼眸,瞅着就像是憋了满肚子的坏水儿。
他冷哼一声,嘟囔道:“老子给她惯得都要上天了,现在越来越乐意跟我顶嘴。”
“要是叫她知道这钱弄回来了还了得?她不得骑老子脑瓜上去。”
说这话的段虎就跟失忆了似的。
全然忘记就在不久之前,他才主动要求人家压自己上头来着。
可他才不管那些。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儿必须得好好收拾收拾季春花,必须得叫她哭着求他,跟他讨饶才行。
不然他咽不下这口气。
竟然敢埋汰他说话是放屁!艹!
他看她是要疯!
主屋内,孙巧云捂着嘴咳嗽两声,然后就要起身收拾。
季春花赶紧拦,“妈,您是不是着凉嘞?”
“我听您今儿咳嗽的比昨天还勤。”
孙巧云动作微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着凉了,今儿降温降的太突然。”
季春花担心得直皱眉,很是麻利地几下就将碗筷都摞起来,端着就走。
“妈,您回屋等我去。”
“我给您烧锅热水烫烫脚。”
她还特地添了一句:“您放心,我不瞅。”
“把热水给您撂下我就走,等您烫完再叫我,成不?”
儿媳妇这么体贴又热乎的,孙巧云哪能拒绝她的好意。
立时笑弯眼连连点头,“好,好。”
“那妈就老老实实的享福儿。”
季春花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回到灶房以后就烧火添柴,做了一大锅的热水。
她听着锅里热水逐渐翻腾起来的声音,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天天都在一起生活,很难不发现孙巧云这两天有点奇怪。
季春花知道,她指定是有心事了。
而且是不想跟儿女说的心事。
季春花想尊重婆婆,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忍不住。
她想起自己才嫁进来的那天,妈搂着她说了好多体贴关心的话,还陪着她一起哭。
从那天起,她才觉得,她又有妈了。
所以哪怕是难过,她也想陪着妈一起难过,一起掉泪儿。
做完热水,季春花打了满满登登的一大桶。
天凉了,这热水也凉的快,她就没兑冷水。
寻思好叫孙巧云多烫烫,烫到身上出些汗再用棉被捂捂才好,这样的话感冒也好得快。
季春花揣着心事,还是没寻思出该咋开口去问。
失神提起木桶时差点没注意栽歪一跤。
须臾,门口横亘出一只黝黑的大手,迅速扶她一把,季春花还没来及看,就听见段虎蛮横地骂:“你他娘的一天天眼珠子长脑瓜顶了?”
“走道又不看脚下。”
他耷拉眼皮一瞅,顿时横眉立目,“做啥?大黑晌的要锻炼身体?”
“今儿搁地里一天还没锻炼够?”
“不是。”季春花也不急,好脾气的笑笑,语气软乎乎的回:“是妈有点着凉了,我给她烧的热水,给她烫烫脚。”
段虎短暂沉默。
看她站稳了,便霸道抢过木桶。
他转身先往外走,哑着嗓子说:“烫了也没用,吃药也没用。”
“她那是心病。”
“... ...心病?”季春花眨眨眼,思索片刻。
随后恍然瞪大眼,急道:“对,对!我就是觉得妈心里指定是有事儿... ...”
说完却又不忍疑惑:“可是她咳嗽总是因为着凉了吧,这跟有心事还有关系嘛?”
“着凉了就得捂着点,吃些药,先把身体整好才行呀。”
段虎啧一声,搓搓脑瓜,仰头呼出团雾气看向天际。
银白透亮的月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却化作晦暗。
再开口时,他嗓音愈发嘶重,却还透着悍匪一般的粗犷,“你没听过说书的?”
“我小的时候就听过,真有人因为伤心哭死的。”
“伤心,伤、心么。”
“心疼得慌,身上哪哪儿都好不了。”
“不是头疼就是脑热... ...反正啥病都能有。”
季春花听得心里难受得要命,拧着劲儿似的。
她有些急切,胖乎乎的小手儿拽住段虎的褂子,湿着眼说:“那也得先把身子照顾好。”
“不把身子照顾好,不是更没力气伤心了吗?”
“你说... ...你说妈总是偷偷伤心,那她肯定还要伤心很久。”
“得烫脚,得吃药!才能扛得过去。”
“... ...”段虎骤然停下。
季春花差点又一个不注意撞他硬邦邦的后背上。
她不知所以地仰起圆脸儿,“快点把水给妈送去吧,外头凉。”
段虎定定地垂眸瞅她,一时没说话。
季春花不自觉地开始紧张,缩了缩脖子。
她向来害怕他的沉默。
“季春花。”段虎嗓子眼儿像是刮进了又干又冷的冬风,剌得他生疼。
他张张嘴,却只吐出她的名字。
完完整整的。
他几乎没这么叫过她。
可叫完她的名字,后话又卡在喉咙。
段虎眼尾逐渐烧起血红,死死的盯着她,分毫不错眼。
他再次想起昨夜,突然就觉得庆幸。
分明今儿早上他还觉得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恨不能把脑子撬开把昨晚的记忆全掏出来。
可他现在突然就庆幸了,庆幸自己啥都没忘。
没忘她跟现在一样湿润柔软的眼神,没忘她暖融融的黏糊糊的声音,跟哄娃似的哄他。
他跟个没脱尿戒子的熊娃子似的幼稚,说有人欺负他。
她就跟他一块骂,骂完还叫他接着“欺负”她。
段虎沉默的太久太久,他凶戾漆黑的眸也愈发猩红红。
没有表情,脸上硬邦邦的。
季春花就跟被定住了似的,傻乎乎的回望着他,
须臾,脑子也不知抽了啥风,鬼使神差的讷讷道了句:
“段虎,你别哭... ...”
段虎彪悍身躯惊颤,双眸蓦地瞪大,
下意识地粗莽抹次把脸,低骂:“艹,你他娘哪只眼看见老子哭了?”
“... ...老子才没哭。”
“哭个蛋子儿啊。”
“就是让风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