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个美人,在她怒斥之下拔剑出鞘架在吉格灵使脖子上,他们比高高坐在佛像上的女人有更清晰的雷霆之色。
弟子们不敢过来与他们正面对上。
彩蝶、佛像、神鸟……还有来者对他们灵使的三连问。
他们今日讲经道场是办不下去了。
狸花对吉格灵使沉声冷喝道:“滚出湘州!”
他狼狈得不成样子,但他抬头看向佛像的眼神现出无尽的狂热。
他完全无视狸花的怒喝,双手合十对佛像行礼,仰头问秦招月道:“阁下也是法神化身信众,为何堕入无间?”
他此话一出,场上局势便有了新变化。
弟子们大胆抬头去观这彩漆斑驳的佛像,在破败间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悲悯。
这是三罗法神的化身之一。
他们在法神金身下修行多年,难道还要惧怕这一尊彩衣褪色的石像吗?
有好事的信众闻言左右探看,想知道这来路不明手段莫测的女子会有什么应对方法。
秦招月不踏入与他争辩经文的语言陷阱,她直接攀着佛像的耳朵几步就坐到了佛像头顶上去。
吉格灵使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
他身旁弟子更是谩骂出声,对秦招月亵渎他们神灵的行为很是气忿。
“妖女,你做什么!”
一个弟子愤恨指责秦招月,琳琅转手就把剑搁到他肩膀上,剑刃上抬,将他耳垂豁了个口。
弟子喉咙紧缩,当即不敢再出声。
对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了,他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对方的剑会毫不犹豫把他耳朵割下来。
狸花缓慢抽剑,刃身在吉格灵使脖子上划出一道猩红的伤口,血液顺着他脖子往下流,晕染在他的衣领。
她像是在伐木,不是大力的砍伐,而是来回的抽拉。
“说什么化身信众,你的神也配?”
她把剑挪开,随手一甩,血渍便溅落一地。
“你已是教中佼佼者,修行四十年,现在不还是毫无建树肉身凡胎一个?”
她将剑尖指着他的眉心,挑衅道:“我的神就在我身后,你伤不了我。”
“我若用剑刺穿你的脑袋,你的神会不会来救你?”
吉格灵使面色阴沉,冬季的寒意从他的伤口渗入他躯体,他跟狸花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她之前从未这样强势过。
现如今她意气扬扬,那个给了她底气的女人高高在上的俯瞰他们,用脚踩着佛像头顶就像踩着他的颜面。
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招架。
那个女人一身神通,他如果不能镇定应对,那么弥教就只能退出湘州了。
这是三罗法神的磨练,他对自己重复道。
“三罗法神慈爱世间,仁同一视,偏颇信徒会使天地失衡,助长灾邪。”
他俯下身子将后颈露给狸花,道:“我愿为世间法度一死。”
场面一时凝住。
信众目光复杂的看向他,弟子们甚至有落泪的。
秦招月听他说话就知道狸花为什么干不过他了,这个人信念坚定,很会拿捏人心。
他把自己摆在殉道者的位置上,狸花若杀他,就给弥教造了个供人瞻仰的虔诚指路人。
狸花被局势架住了,吉格灵使乘胜追击,对着高处苦心道。
“心灵无依处,修得万法亦为邪,阁下回头吧!”
“三罗法神宽容仁慈,我可为阁下去请上师引渡明河,助阁下重回正法。”
狸花和琳琅面色渐冷,两人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利剑。
吉格灵使实在是能言善辩,开局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用言语煽动气氛,越发衬得他是个让人钦佩的求道者。
……虽然杀他会坏了楼主的形象,但此人不能留。
琳琅和狸花俩人不动声色逼近他。
此时一个比人高的铜镜凭空落下,直接砸在吉格灵使面前。
女声从高处传来,“你看看自己吧。”
“你以为你是高洁的传教者,可你满头尘土,一身的血迹,哪里像个修真得道的高人。”
镜子来得很突然,他与现实中的自己蓦然相见,狼狈的外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吉格灵使猛地见到镜中人,与瞠目结舌的自己四目相对,窘迫地连忙抬手遮挡面容,不敢再回看自己。
但那一眼太过惊心,他始终忘不掉。
衣着肮脏凌乱,发髻半散面容老态的真实形象与他脑海中的自己大相径庭。
镜中的他张嘴时两侧各一道极深的沟壑,面上灰一块黄一块的不知是何时蹭上的灰尘,惊愕时的表情更显愚蠢丑陋。
他不是沉着庄重的讲经人,不是临危不乱的主心骨。他一身脏乱,满脸的伤,比席下信众还要萎靡衰弱。
幻想破灭的吉格灵使迅速颓败,那块镜子封印住了他。
他用袖子遮挡着自己,惊慌失措又狼狈不堪。
狸花看着他这样忽然就笑了,讽刺他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原来是谎话把自己也骗住了。”
她抬剑一斩,他的发髻就掉落下来滚到地上。
短发从他头顶散下来,他惊恐地收拢自己的碎发,极力维持最后的颜面,但结局的衰落已无力挽回。
滚落几圈散了一地的黑发使吉格灵使更加难堪。
狸花用剑指着他冷喝道:“滚出湘州!”
吉格灵使攥紧满头半长的头发,咬紧了牙。
他苦心经营两个月,今日满盘皆输。
神鸟在空中飞旋长鸣,席下信众纷纷跪下,朝那尊佛像和它头顶坐着的女人磕头。
“这才是神仙啊……”
“求神仙保佑我阖家平安,万事如意。”
“求神仙授予仙法,我等也想修行啊!”
“神仙,神仙……”
秦招月坐在佛像头顶,也仰着头看双晴在天上撒欢地飞,她脚下是朝她跪拜的百姓,耳边是求庇佑求仙缘的呼喊。
她手脚发麻发热,心里说不准是激动还是叹息。
她一直以来都混在人群里,这是第一次她离众人那么远……
远到她都不知道一会儿怎么下去。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像这样离众人又高又远的场景只会更多。
她的耳朵边也会有更多人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