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被黑瞎子摆了一道这个现实情况之后,朝兮渐渐寻回了原本的冷静——不冷静也没办法了。
据解雨臣说,黑瞎子已经走了两天了,这个时候早就进了阿拉善沙漠,他现在追过去只会被汪家人察觉,破坏计划的展开。
解雨臣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杯茶,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被这么简单的一个局给放倒了。
这两个人……解雨臣和黑瞎子,应该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知道他人在北京,又有空余时间,必然会过来探望黑瞎子,所以他们在他面前做了一场一切如常的戏——孩子气的争执,解雨臣“合理”的提前离开,黑瞎子与他的独处,甚至是水到渠成的荒唐事……全都算计的恰到好处。
原是朝兮自己忽略了,他与解雨臣、与黑瞎子之间同时维持的畸形关系,已有这么多年了,许多事不言自明,他们早已过了会用那么低端的手段取悦自己、争抢关注的时候了。
“黑瞎子说……”解雨臣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您已经替了他十七次,足够了。他不想再逃避自己的命运……我也一样。”
在这个计划里,解雨臣要做的事相对靠后,但也最绝,解家的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朝兮曾提出给他们兜底,不过被解雨臣拒绝了,说这是九门的祸端,总要九门人自己承担后果。
朝兮猛灌了一口热茶,这会子心焦,连滋味儿都品不出来了。
他叹道:“我就这么点儿心愿,总归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师父,您帮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解雨臣注视着他,“接下来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去做吧。”
谢朝兮有什么心愿?
他希望吴邪能好好地等到张起灵出来;他希望解雨臣能好好地做解小九,不再背负那么艰巨的责任;他希望黑瞎子能好好地活着,别让他蓦然回首时,发现身边一无所有。
“你跟我交个实底。”朝兮定定地看着解雨臣,“黑瞎子的眼睛到底什么情况了?”
“两个月。”解雨臣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说:“我们一定会在两个月内解决汪家,事情结束以后,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彻底治好他的眼睛……”
“胡说什么!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朝兮虎着脸说,“你们一个个的,就没一个让我省心!”
解雨臣观朝兮虽在发怒,实则已接受了现在了状况,心内稍安,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侧首一看窗外,已经入夜了,想着朝兮躺了几天,吃的都是流食,这会子肯定腹中饥饿,遂道:“小师父,您一定饿了吧,咱们出去吃个晚饭?您这回过来,我还没好好招待您呢。”
朝兮哼了一声,不提则已,一提,五脏庙就像凑热闹似的抗议起来,他撇撇嘴道:“你还知道?我大老远地来一回,你就用迷药招待我?”
解雨臣赔了几句好听话,好说歹说,才将人带出了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持续了一整天的暴晒,地面的热度一时半刻也降不下来,走在路上,仍觉得十分闷热。
伙计得到消息,已把车开到了门口,解雨臣亲自拉开车门,让朝兮坐了进去,自己刚要上车,就瞧见门房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门房手上拿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黑夜里看不清晰,等走近了,朝兮才认出那是一封信。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写信?真是稀奇。
只听门房说道:“当家的,这是刚刚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您瞧瞧。”
解雨臣存了几分疑心接过来,朝兮也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那上头瞅了一眼。
封皮上只写着解当家亲启,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明显不是邮递员送来的。
解雨臣小心地撕开,里面是轻飘飘的一张白色信纸,看起来很普通,只在右上角有一个圆形的徽记。
朝兮与解雨臣俱是一惊,他们都认出了那是新月饭店的徽记,当初朝兮在拍卖会的宣传册上见过。
纸上只写着几行字,解雨臣飞速地滤了一眼内容,面色变得凝重。
朝兮问道:“怎么了?”
“小师父……这信,是写给您的。”
*
正逢晚高峰,行人如织,车行如流,从解家到新月饭店的路上通行不畅,伙计不得不绕了更加偏僻的远路。
朝兮手上捏着那封信,却扭头看向车窗外,远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绚烂着人的眼目,也让他的心慢慢沉下去。
信,是尹南风写的。
那小姑娘,今年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了,遣词造句,也依稀有了独当一面当家人的风采。
信上说,请他到新月饭店一叙,并直白地写到,有事相求。
新月饭店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这都过去两三天呢,能查到他在解雨臣家并不奇怪。
朝兮所疑心的,是尹南风究竟有何事相求于他。
自从上次在新月饭店闹了一场,尹南风不可能不知道他与张日山之间的冤仇,却还写信相请,其中透露出两个信息:一,尹新月临终前曾给后人留下过什么话,就像吴老狗和解九,所以尹南风觉得他一定会应请而来。二,这件事,极有可能和张日山有关,而且干系重大,所以尹南风不能明明白白写出来,怕传扬出去,也怕他不肯赴约。
“小师父。”解雨臣觑着他的脸色,谨慎地提议:“如果您怕遇到不想见的人,咱们不去也罢。”
“我有什么好怕的?”朝兮冷冷一嗤,“该害怕的是张日山。这几年我没去杀他,不是我不想,只是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解雨臣听见“张日山”这个名字,眸色深了深,“如果小师父要动手,我这就叫伙计赶过去候着。”
“那不关你的事。”朝兮摆了摆手,“你掺和进来反而把事情变复杂了。十步之内,我杀他用不着任何人帮忙。”
“那他站到十步之外怎么办?”
“你这孩子怎么还抬杠?”
“跟黑瞎子在一起,抬习惯了。”
朝兮与解雨臣对视一眼,忽然就都笑了。
朝兮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说:“那无赖果然把你带坏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揍他。”
笑语一晌过,解雨臣见朝兮心情稍佳,方问:“小师父,您是不是跟新月饭店有什么渊源?尹老板怎么会求到您这里来?”
“勉强算是吧。”朝兮淡然一笑,“我认识她姑奶奶,做过一场交易,后来落难困顿时,也受了一些照拂。”
这也是谢朝兮愿意给尹南风一个面子的原因。
他最不愿意欠谁恩情,唯恐一欠就是一辈子,纠纠缠缠,令人厌烦。
“所以,您肯帮忙,也是为了报恩?”解雨臣恍然大悟。
朝兮一本正经地纠正:“报什么恩?我是去做交易的。”
“交易?”
“按照咱们的计划,九门各家都得牵扯进来。既然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朝兮眨了眨眼,唇角藏着几分狠厉,“把新月饭店也拉入棋局,岂不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