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望得眼睛发酸,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星言见她仰头辛苦,伸出指尖轻轻一弹,那粗壮枝干咔嚓一声,生生折裂开去。
一身吉服的小郎君轻点脚尖,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
他为自己这漂亮的翻身技巧感到骄傲,朝祁凰投去炫耀的眼神。
像是在说:“你看我厉害吧,嘿嘿。”
谁料祁凰像只蚂蚱一样,轻轻一蹦,跳到他身前。
她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惊喜之色。
“师兄!你怎么来了?”
小郎君环顾四周,确定她不是在同其他人说话,朝她翻了个白眼,冷声道。
“我姓金,不姓师,你认错人了。”
星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温和有礼地问道:“阁下是金觅金侍郎?”
“正是。”
祁凰望着这人剑眉之下无甚温度的眼眸,如果是她的梵音师兄,肯定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但是这眸如辰星,剑眉英挺,不是梵音师兄又会是谁?
星言悄悄握住她藏在水袖下的手,在手心处写了个“安”字。
祁凰知道他大约已经有眉目了,便先把梵音这事放一放。
她双手叉腰,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质问道。
“金侍郎?你来我家作甚?”
金觅原以为这女人是想同他拉关系,躲避官差盘问。
不想转眼间却换了副模样,反而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重重咳了一声,厉声问道。
“尔等为何打听我与陈家的事?是不是有陈时樾的消息?快快坦白,本官可考虑可从轻发落!”
祁凰是世界第一不讲理之人,没人能同她比无赖。
什么侍郎不侍郎,就算皇帝来了,在她面前又算哪根葱?
她脸一拉,冷声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陈家到底是不是你害的,说!”
那金觅嗤笑一声,抽出藏在袖口处的匕首,水灵灵地架到星言的脖颈处。
“随我走一趟吧。”
之所以抓的是星言而不是祁凰,是觉得他君子端方,是个懂礼仪,知廉耻的。
不像这女子,虽生得一副好皮相,却横眉冷竖,巧言令色,肯定是一肚子坏水。
祁凰大怒,竟然敢碰她的星言,罪无可恕!
顾不得这人究竟是不是梵音,便欲出手折了这破刀,顺便把他给胖揍一顿。
星言素来沉静的面色却忽然微露慌张,朝祁凰眨眨眼,沉声道:“我这就同您走,千万别动手。”
祁凰愤愤地收回手,不甘地朝金觅“哼”了一声。
星言的做法是对的。
在这里干巴巴问是问不出结果的,还是得深入敌营,才能查到有用的东西。
她抽出神魂,附在星言头顶的发簪中,随二人前往金府。
金觅远远望去,见离那女人有段距离了,这才向星言开口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星言。”
“姓什么?哪里人?来京城做甚?”
星言仿佛早知道他要问什么,一问一句,对答如流。
“姓黄,胶东人,携新婚妻子来京城游玩。”
“为什么今日要打听我与陈家旧事,你是不是见过陈家旧人?他同你说了什么?”
几句话像连珠炮炸出,还真有点梵音炸呼呼的风格,祁凰心想。
“大人莫不是想灭口?”
星言脸上未见怯意,展颜轻笑,眸中倒映着湖光山色,将金觅瞧得愣了一愣。
就这种笑法,祁凰上万年的道行看了都犯迷糊。
区区一个凡人,说实话,真不够他玩的。
“当然不是!”
金觅惊呼一声,果然上钩。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把他当什么了?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狗官么?
“我觉得这案子疑点颇多,只是如今不在刑部任职了,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私下盘查……”
不对。
他才是官,这人只是一介草民,自己根本不需要对他解释那么多。
这两口子长得风华无双,却一个黑心,一个黑脸,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被气得脑仁发疼,索性把脸一别,半句话都不再问了,押着他快步赶往侍郎府。
金觅是如今朝堂炙手可热的红人,圣上特批御赐了侍郎府,就坐落在达官贵人喜居的长丰街。
金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檐牙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苍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妇人尖锐的嚎哭声远远传来,撕裂空气,响彻天际。
金觅重重跺了一脚,大惊失色道:“坏了!”
今日本是他大喜的日子,光顾着查案,竟误了拜堂的吉时,已经晚了整整两个时辰。
还未等他冲进府里宽慰母亲,府外忽然冲进来一个神色惊慌的家丁,扑通一下跪倒在金觅面前。
“齐小姐,齐小姐她不堪受辱,跳了护城河了!”
金觅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跃身上马,往护城河的方向奔去。
“渣男!”祁凰把他痛骂了一顿,接着对星言道:“我跟过去看看。”
还不等星言说话,她已经抽离了神魂,紧跟在金觅身后。
星言望着她飘飘荡荡的神魂,心想,这一趟来人界可要热闹了。
蛮好的,她喜欢热闹。
祁凰同金觅赶到护城河边的时候,齐家小姐堪堪被人打捞上来。
她的脸被晚秋冰冷的河水泡得泛白,双目紧闭,已然失了呼吸。
四下响起一阵呜咽之声。
金觅茫然无措地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对不起,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没想过害你,对不起……”
齐小姐的魂魄丝丝缕缕地泛开,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离开她原本的躯体。
“喂,没必要吧。”祁凰无语地扯了扯唇:“就为个男人不喜欢你,要跳河轻生?”
她多好看呀,家世又好,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愁吃穿,何必这么年轻就寻了短见。
在祁凰看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魂与魂之间是可以对话的,那女子闻言垂眸,满脸挂满了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嫡母刻薄,父兄无为,待嫁的郎君在大婚之日不知所踪,我一时糊涂,这才……”
她望着祁凰身后散着的道道金光,知她定是天上仙人,修为匪浅,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
“这位姑娘,能否代替我活下去,只要一个月,等我在地府赎完轻生的罪孽就回来,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生活。”
地府确实有一条针对轻生者的处罚。便是罚这些人魂魄离体一个月,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府中做苦力。
只是祁凰觉得这条例设得一点都不科学,寻常人家不可能停灵一个月都不下葬。
许多人服完劳役回来,亲人朋友都已经释怀,自己也失了躯体。只能沦为人界的一缕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终日。
齐小姐跪倒在地,不停地叩头:“求求仙人了,思嘉定会报此大恩……”
祁凰叹了口气,实在见不得如此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葬送在冰冷的河水中。
她点点头应承下来。
然后走上前去,躺进了齐思嘉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