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的早晨来临,大批的骏马在草原上奔驰,扬鞭的牧马人们吆喝声此起彼伏。
马背上的李都尉神采飞扬,打着口哨冲向垭口。
公孙袤羡慕地望着。
赵成纪走过来站在公孙袤身边。
公孙袤问:“大爹,李都尉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成纪说:“前一阵子匈奴人在进攻萧关前摧毁了瓦亭牧场,好在那个马场提前把马转移了。李都尉这是为防止胡人来偷袭咱们朝那牧场,提早安排人去把马群赶往大山深处。”
公孙袤一听赶忙央求道:“大爹,我会骑马,我也要去大山里。”
赵成纪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他们回来吧,要不了多久胡人就该撤了。”
马群走了,李郁郅也赶着羊去了山坡那里,牧场营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公孙袤神情发蔫,沿一条羊肠小道爬上高台,登高望远。这一会他满脑子都是爹娘和妹妹,不会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更多的是担忧,甚至有不好的感觉。眼前仿佛出现血淋淋的刀光,一个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悲惨倒下。特别是父亲撑着负伤的身躯用尽全力阻挡胡人,给了他逃生的机会,恐怕父亲他……公孙袤不敢想下去了,一双凝神的眼眸充满仇恨。
见公孙袤心情不好,都尉夫人史明惠嘱咐朵儿、雁儿:“你们要多关心袤儿,他家遭了劫难,咱们就是他的亲人。”
雁儿说:“我要跟他去玩,他也不让,整天就知道不高兴。”
明惠说:“他经了那么大的灾祸,遇上谁都会刻骨铭心的。”
朵儿懂事,对娘说:“放心,有我呢。”
吃过早饭,赵成纪瘸着腿从马厩那边走来,看见雁儿独自在草垛边玩羊拐,他问:“雁儿,怎么就你一个,公孙袤呢?”
雁儿用手一指:“在坡上呢。”
赵成纪扭头看去,很疑惑:“没有呀?”
雁儿也抬头望去,坡上并没有公孙袤的身影。
雁儿纳闷:“刚还在呢,这会不知去哪了。”
这时羊倌李郁郅的父亲老李头走了过来说:“我刚看见有个孩子顺着河边往北去了,很面生,没见过。”
赵成纪猛地反应过来:“不好,公孙袤跑了。”
老李头不明究竟,问道:“谁是公孙袤?谁家的孩子?”
赵成纪掉头一瘸一拐急忙往马厩那边跑去。
雁儿接话告诉老李头:“李大爷,公孙袤是我哥哥。”
老李头愈发糊涂:“你哥哥?你又从哪多了个哥哥?”
“我去告诉娘,袤儿哥哥不见了。”雁儿撒腿往跑向自家院子。
公孙袤的确跑了。
草地的小路上奔跑着公孙袤的身影。他心里牵挂陇山城里的亲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那种急切的心情犹如爹娘在召唤。奔跑中他的脚步惊扰了草丛里的野兔,兔子也在奔跑。
是兔子的奔跑引来了苍鹰的飞翔,凄厉的鸣叫在山谷间回响,野兔在惊慌中奔命。
苍鹰的翅膀掠过山岗,一个俯冲,逃命中的野兔翻滚着从坡上滚落。
还有奔跑中公孙袤的脚步。
不远处的车马道上,赵成纪纵马奔驰。马蹄溅起石子乱飞。路边被惊飞的鸟儿鸣叫着冲向天空。草地上的野兔终究未能逃脱,在苍鹰的利爪下徒劳挣扎。
气喘吁吁的公孙袤终于停下脚步,仰望扶摇直上的老鹰,为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担忧起来。
路边吃草的耕牛抬头竖耳端望。
土拨鼠急忙窜进洞穴。
突然前方出现一只狐狸,紧紧盯视走来的公孙袤,做匍匐状。公孙袤看到了,那狐狸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一只狼,龇牙咧嘴。公孙袤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双手紧握。
狐狸在后退。
公孙袤在叫嚷:“你不就是一匹狼嘛,和胡人一样,就想吃人。来呀,看我怕你不成?我不怕,来呀……”
公孙袤闭上眼睛挥动木棍乱抡。
狐狸转身逃之夭夭。
待公孙袤睁开眼睛时,看见赵成纪大叔站在自己面前。
公孙袤叫一声:“大爹,怎么是你……”
赵成纪叹口气:“唉,你呀!”
公孙袤诉缘由:“我要回陇山郡,我想知道我爹娘的消息……”
赵成纪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胡人还没撤退,外面的情况不明了,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公孙袤指着胸口说:“可我这里不安宁。”
赵成纪明白:“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
这时从山垭口那边急速跑来几个男女,神色慌张。
赵成纪问道:“你们这是咋了,发生了什么?”
一个男子回话说:“山那边来了胡人,他们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
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吓死人了,不是我跑得快就被胡人捉了去。”
赵成纪咬牙:“这些天杀的!”
公孙袤怒火燃烧:“我去宰了他们。”
赵成纪一把拽住公孙袤的胳膊:“跟我回去,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逃难的人附和:“是啊,赶紧找地方躲一躲。我们得走了。”
坐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在别人的拽扯下强撑着站起:“妈呀,我的魂都快没了,这腿软的……”
一路人说:“都快走吧,当心胡人撵过来了。”
另一路人说:“躲躲吧,那些吃生肉的人和虎狼一样。”
说话中,路人们迅速人走开。
赵成纪拉公孙袤一把:“走,我们也回去。”
公孙袤不甘心:“我爹娘他们……”
赵成纪劝慰:“听话,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陇山。”
两人前后上了马,赵成纪一抖缰绳马儿撩蹄飞奔而去。
虽说公孙袤人是回到了朝那牧场营地,但心里装着事,整天闷闷不乐,时常站在高台上发呆。明惠看见了,叹口气,带着雁儿往公孙袤那边走去。
雁儿跑跟前问:“袤儿哥哥,你想家了吗?”
公孙袤凄然一笑:“我哪里还有家?”
明惠走过来安慰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痛。任何人面对胡人的烧杀,谁遇上都不会把仇恨放下。可现在你还小,等过几年长大了再去报仇不迟。袤儿,你记住,这朝那牧场从此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我和都尉,都是你的亲人。”
雁儿接话:“还有我呢。”
明惠点头:“对,还有朵儿、成纪大爹他们,都是你的家里人。”
这些发自肺腑的话感人、温暖,公孙袤感激地望着明惠,眼里泛着泪花:“我认,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明惠把公孙袤揽在怀里:“唉,造孽呀,这么小就……”
雁儿拽住公孙袤的衣袖说:“哥哥,别难过,你有我还有娘呢。”
公孙袤的泪悄然滑落。
雁儿明亮的眼眸在凝望:“哥哥,你怎么哭了?”
公孙袤背转身:“没有,我高兴的。”
明惠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安慰道:“孩子,一切都会过去,无论难过悲戚,伤痛总会成为以往。”
公孙袤点头:“我知道会好的。”转身拉住雁儿的手说,“走,妹妹,哥哥带你捉鸟儿去。”
看他们亲昵地跑远,明惠叹了口气:“到底是孩子。”
公孙袤牵了雁儿的手,他们在草地上奔跑,空旷里不但有着他们的身影,还不时传来雁儿咯咯的笑声。依旧站在原地的明惠看着开心的孩子们,她的脸上露着笑容。她知道,袤儿的心结慢慢会解开的,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待过些时日他会渐渐把伤痛渐渐放下,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那么痛了,然后他一天天也该长大了。
明惠由衷地望着,舒心地沿着荒草地上的小路往回走。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传来。
明惠寻声望去,骏马奔驰,马背上的李都尉英姿飒爽,她的眼睛明亮了,脸上也多了一缕笑容。
那边玩耍中的雁儿看见了,兴奋地大叫:“看,那是爹!”
公孙袤眨巴着眼帘望着。
李都尉骑马过来,勒住缰绳。
逆着阳光,明惠感到晃眼,抬手挡住光线。
李都尉在马背上说:“是这,看这样子匈奴人一时半会还不会撤走,我们营地这边也得做好应有的防备。”
明惠说:“你们不是把马群都赶到山里去了嘛。”
李都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觉得即使转移到大山里也不安全,还有这么多的马儿,大山那边草场不是太好,时间一长肯定不行。我想趁匈奴没来前把所有的马儿转移到关山牧场去,那样稳妥些。这些马将来可都是战马,全是朝廷的命根子,不敢有丝毫的闪失。”
明惠明白了:“看来你已经想好了,能去关山牧场再好不过了,匈奴人一时也到不了那里。”
李都尉又进一步嘱咐道:“我们走了,这儿只能留下不多几个人和你一起看守营地。”
明惠一笑:“去吧,没多要紧,有我呢。”
李都尉不放心:“你和一群女人,还有一些孩子,千万要当心。”
明惠伸手轻抚马的脖子,回答的很自信:“你们赶那么多的马儿转场去关山,责任重大。至于我们你就不要牵挂了,会有办法的。”
李都尉问:“还有什么要解决的吗?”
明惠说:“让成纪大哥留下来帮我吧,其他问题我们会解决的。”
李都尉点头:“行,有成纪在,我也能放心些。”
雁儿跑了过来,抬头仰望马背上的父亲:“爹,我也要跟你去山里的牧场。”
李都尉微微前倾了下身子:“不,雁儿,你得陪着娘,还有你袤儿哥哥。”
马儿不安分地移动着蹄子,李都尉掉转马头。
明惠把雁儿往后拽拽,告诉男人:“我和成纪大哥已经议过了,今天就安顿人去把后山的岩洞给收拾出来,以防万一。”
李都尉明白了:“原来你们已经有安排了,这就好。对,多准备些干粮和水,那个岩洞大,容纳几十号人没问题。行,就这样,我得走了。”
就要别离,明惠和雁儿、公孙袤给李都尉送行。
李都尉又掉转马头,盯着公孙袤嘱咐道:“孩子,要听你娘的话,将来等长大了,有你报仇的时候。你是男子汉,照顾好娘和妹妹。”
“我会的。”公孙袤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
李都尉一抖缰绳,马儿扬蹄奔驰而去。
明惠和两个孩子目送着李都尉驶远,一点点消失在山峦深处。